“父皇？”一声稚嫩而又清脆的童音唤他。

　　澧遐在宫墙处，顿住了脚步，看着这座冰冷的宫殿，他的御书房和旁边的宸宫。

　　宸宫的灯黑着，他的烟儿再也没有回来。他知道她性格坚忍，如果做了决定就不可能再回头。但他还是派了好多人去找，依旧是一无所获。

　　“父皇，”他又唤了他一声，

　　澧遐这次回了头，弯腰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淡笑道：“宸儿又长高了啊？”

　　“父皇，我……”

　　澧遐知道他想说什么，打断他道：“宸儿不要妄自菲薄，这次宸儿做的很好，”

　　澧宸如眼中没了光，摇了摇头，但他没有问他的父皇，那天他不是说，只要以半血为祭就可以敲响钟么？

　　可是为什么那天他手都快拍烂了，血流满长阶都没有人理他。

　　那一天，是他一生的噩梦。

　　他沉默了一会，只是问道：“父皇，你累了么？”

　　他的父皇还是笑了，只是这次的笑里，不知道为什么却带了好多苍老，当年的意气风发，终是在风雨中打磨成败落残花。

　　“累了又能怎么样了？”他问“人总归还是得向前走的，为了她，为了未来，也同样是为了自己。”

　　父子二人再没说任何话，就安静的坐在树下，北风呼呼，冷的宸如冻红了指尖。

　　澧遐抱过他，将自己的貂裘披在他的身上。

　　澧宸如不知道的是，这是他的父皇最后一次抱他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陪他坐着，澧遐也是。

　　没有人打扰这份宁静，也没有人可以打破。

　　“向日葵又开了吗？”澧遐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话。

　　“父皇，快越冬了，怎么还会有花开呢？”

　　“有啊，”澧遐笑笑道：“梅花啊，你母后啊，平生最不喜欢梅花，却爱了一生的海棠，可海棠，却是别离之花。”

　　“可我记得父皇年少最爱梅花，”

　　“一个人和一个人久了会随着她的喜好而改变的，她讨厌梅花亦如是。”澧遐看着他道：“宸儿，没有什么东西要给我么？”

　　澧宸如臊红了脸，挠了挠头，才给澧遐，澧遐也不介意问“看过了？”

　　“嗯，”澧宸如还是没忍住问道：“母后为什么不回来了？父皇，你是不是真的……”

　　“真的什么？”澧遐笑问他道。

　　“我听过父皇母后的所有故事，难道真的只是因为当年母后的一念之差，便害的如今你们这般么？”

　　“呵呵，”澧遐笑的温润，良久才道：“年少的翊王，可以坦然的说出喜欢南朝的九公主，可以大大方方说出要美人不要江山。是因为喜欢，是因为少年的热忱，是因为年少的执着，是源于意气风发，不甘错过。

　　后来的澧遐会说江山和美人一样重要，是因为没那么爱了么？不是，正是因为太爱了，所以会更加清楚，更能看清身上担着的东西，不仅仅是江山，还有她，是护她周全的武器，也是在做一代帝王，不让她担上红颜祸水的罪名，是让她在身侧的同时许她锦衣玉食，免受饥寒交迫之饥荒啊。

　　若可以，谁不想弃马隐身竹林做神仙，不问天下不问世事，只与她厮守呢？”

　　他呵呵笑了一声，远处雌飞雄从绕林间，双双入对道：“可每个人一生都该是有禁锢的，一个人有多大的能力，就要负起多大的责任，喜欢也好，讨厌也罢，或许很累，但如果全凭本性去做事情，那么以任何形式的方式走的路，都将是无关紧要的。”

　　澧宸如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澧遐素手挽清风，流云抚飞剑，带着半边海棠的香味，隐隐有墨香的味道。

　　正是南宫如烟的亲笔信，澧遐有些感慨，当年那场初雪下，也是她的亲笔信，皑皑山上雪，姣若云中月。

　　如今宫墙重重，鬓边白发难掩，纵温香软玉在怀，又何及当日潼关城楼上一封家书，半片海棠。

　　信道：遐郎，回想这一生的路途，竟太过遥远，是我累你，憾事了已，承君深意无可报，愿君此生风华茂。

　　其实，这一辈子，我已经很满足了，和如仙的你有过一次一见误终身，那时候就常常再想啊，哪赖的这样的红衣少年郎啊？

　　那满城的花海，满天的烟火。犹记十里长街，狐狸面具，打马长街，舞剑相护，时至今日，都在我心中，不曾远去，是我这一生中最美的时光。

　　后来是我步步为营，是你舍命相救，莲子入骨水中吻，吻掉的是我对你倾心自拔难自序，毒蛇惊心，惊的是彻夜难眠百世情，蛊毒深埋，埋的是悔恨不该难奈何。

　　所幸，我兜兜转转我还能遇见你。当过你的年少知己，有过执子之手的感动，也曾一同看过万水千山。

　　当过你的皇后，做过你孩子的母亲，我很满足。可，正如那日许墨说的，在一个人身边待太久，是会忘记了原来的面貌的。让我走一次吧，去看看我曾经渴望了太久的大好河山。

　　天下为主君为天下客，宸如也还需要你的照顾。谢谢你，我的遐郎，以我之寸，换卿长安，如果是我，我想我也是一样的。以我之命，换君永安，勿念。

　　澧遐此言良久立，却始终一句话也没有说，“想去看妹妹么？”

　　澧宸如抬了头，点了点头，“就在你种的花海那里。”

　　明尹看着小太子走远，静静走到澧遐身边。

　　澧遐问“秦走了？”

　　“老北说，这一生就再也不回来了，这一生就替陛下守着这江山。”明尹道。

　　澧遐道：“北徐的死对他打击是有点大的，”

　　“独孤姑娘在辅王去世那日，也走了，现在愁思冈由独孤二姑娘当家。”

　　澧遐顿了顿，忆起独孤明雪的态度，很快也明白了过来，道：“人间自是有情痴，此事不关风与月。”

　　“北边的车队也好好送出去了，”明尹说。

　　澧遐似乎停顿了一下，随即才点了点头道：“……如此，也好。拼了一辈子，却感觉始终感觉想要的，不曾得到。或许曾经得到过吧？尹，我们一起几年了？”

　　“大概几十年了吧。”明尹也道：“陛下还想折腾我吗？就算当年谋士当局，也要退伍喽！”

　　“哈哈，”澧遐笑了一声，这是当年他对他说的，江南明尹谋士当局。

　　【说罢，明尹当即要拔剑自刎，澧遐挑眉，也不拦他，缓缓道，“本王不觉得，死是勇夫之举。曾听闻，江南明尹，谋士当局。心怀天下，如今，已不复存在了嘛？”

　　明尹错愕，那，是他的初心啊！他随即抬起他的头，坚定了眼中的眸光，看向澧遐道：“自然在！我愿追随殿下，安定家国！”】

　　不曾想，这一跟就是一辈子。

　　“晚期蔺相如，尚可问廉颇，可老矣，尚饭否？”

　　“谋士明尹，一生可战，为陛下而战。”他说的云淡风轻，却格外郑重。

　　“哈哈，”澧遐伸手拍了拍明尹的肩膀道：“老了老了哦！折腾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