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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权势

  回到家中,魏胜意外发现父亲竟还没到。

  “有州城大族来这里招懂采药的劳工,你爹跟着去了,那里给了三十文一天的工钱,且还有机会跟贵人沾上关系,哪怕只是当个跑腿的,也能唬下苟三爷……”

  魏母叹息了声,解释道。

  原来,魏父心知苟三爷早晚会再找麻烦,而以老魏家的能耐根本扛不住。

  于是在确认儿子能养活家人后,便想方设法要为自家找个庇护伞,以此让苟三爷不敢乱来。

  正巧碰上州城大族招采药人,看上了魏父老练的采药本事,想带他回州城做药农,魏父就果断答应了。

  照魏父的说法,州城那地方到处是达官显贵,世家门房九品官,苟三爷在确定他真攀不上贵人前,应该不至于对老魏家太过火。

  只是去州城大族做工,就得一辈子都留在那边,偶尔才被允许回来一趟,几乎等同于卖身于大族。

  魏父跟魏母交代,说是短则一年半载,长则三五年,等站稳了脚跟就回来。

  魏胜闻言,陷入沉默。

  父亲,或许不是什么好的采药人,但真的是个好父亲。

  对他这个儿子,对家人,是真的没话说。

  在过去的十几二十年里,一直都是这个家真正的脊梁。

  不论在饿殍满地的大灾年,还是在麻匪破城的混乱年岁,哪怕咬着牙白天采药、夜里做工,也艰难地扛起了这个家。

  这一扛,就是近二十年!

  可以说,要不是父亲佝偻着背努力扛着,替他遮风挡雨,早在札记出现前的那几个月,他就已经如隔壁的老吴那般,绝望的饿死榻上。

  本想着如今自己能挣钱了,父亲终于能轻松些,无需这么拼命了。

  谁知,在本该含饴弄孙的年纪,却为了家里的安宁,孤身一人背井离乡,去了那前路渺茫的远地……

  “州城。”

  想到这个地方,魏胜心头沉重。

  州城固然有许多贵人,有更多的机会,可也有着更大的风险。

  尤其是他们这样泥腿子出身的,万一碰上贵人心情不快的时候,怎么没的都不知道。

  再说,想跟贵人沾上关系,哪怕只是当个跑腿的,当个马夫,也哪有这么容易,不知要踩下多少家生子才可能拼出个机会,简直是拿命在赌。

  魏胜知道,老父亲这是被苟三爷逼得没法子了,打算赌上年迈之躯,替家人去搏一个前程。

  至少也能扯张虎皮,拖延点时间。

  “苟三爷……”

  看着屋外黑沉沉压下来的暝云,魏胜心头有一股火气冲上来,不断翻滚着。

  他每天早出晚归,拖着疲惫的身子也要努力采药,一刻都不敢松懈,就只是想让家里吃上高粱面,安安稳稳过日子罢了。

  为何连这么个小小的愿望,都有人不肯让他实现?

  就因为他家无权无势,好欺负?

  轰隆隆——!

  一道湛蓝雷霆骤然撕裂暝云,天地霎时间一亮,又再度陷入深沉的黑暗,只能看到几只麻雀在苍鹰的追逐下仓皇逃窜。

  要下雨了!

  魏胜收回视线,看向屋内时,脸色已变得沉静。

  “得尽快了。”

  他必须尽快踏入采药二境了!

  到了那时候……

  猎人、猎物,将出现逆转。

  他,也将掌握更强大的力量,去改变自己、乃至父亲的命运……

  ……

  靳这个姓颇为罕见,整个永平坊都只有一家,是户吃高粱面的殷实人家,倒也不算难寻。

  花三十文雇佣了几个坊间的包打听,一两日的工夫,魏胜就掌握了靳家和靳年的情况。

  靳家有人在衙门当差役,在底层倒也算小有权力,还有个长女在武馆学武,不过算不上高手,就是个普普通通花钱学艺的学徒罢了。

  虱子多了不怕咬,反正已经招惹了苟三爷,魏胜也不在乎再惹个靳家。

  只要能踏入采药二境,这些都不算事!

  至于他要对付的“强大武师”靳年……

  最近刚满五岁,还只是个喜欢吃糖葫芦的鼻涕娃!

  这日采药回来,魏胜径直赶往集市。

  根据包打听给的消息,每月逢三、六、九,靳年父亲都会带靳年去集市买糖葫芦吃。

  “都让开都让开!”

  刚走进集市,前方突然骚动了起来,却见是五个穿着劲装的壮汉,正大声呵斥着,驱赶邻近摆摊逛街的人,空出了一条可容牛车驶过的道路。

  骨碌碌……

  车轮碾过泥地的声响中,一架牛车慢吞吞的从魏胜面前驶过,出了集市。

  车上坐着一名老者,看上去平平无奇。

  “这人谁啊,凭啥就能在集市里驾车!”

  有个挑着扁担、麻衣破旧的少年人忍不住抱怨,先前那些壮汉清路时,将他扁担里头的芋艿都撞得洒了一地。

  “嘘!噤声!噤声!”

  “侬是头一遭进城吧,莫要再说了,当心惹祸上身,将俺们都牵连了!”

  周遭路人脸色微变,忙示意少年闭嘴。

  牛车驶过时,扬起了大片尘土涌向两侧路人,不少人都脸色涨红,显然是被尘土呛着了,却又硬憋着不敢发出声响。

  原本大声吆喝叫卖的小贩,更是早就噤若寒蝉,低眉垂首。

  片刻前还热闹的集市,一下子便安静了下来,只剩下牛车碾过坑洼路面发出的轱辘声。

  待牛车走远了,连扬起的烟尘都望不着了,才有人忍不住嘀咕:“堂堂二境采药师,竟然会来这个小集市,倒是蹊跷……”

  魏胜也是惊疑不定。

  先前牛车驶过时,他看到了老者衣袍上绣着的两道银线和一片银叶,这分明是二境采药师的象征。

  二境!

  在永平坊,这两个字就意味着权势,意味着顿顿肉食白面、且有资格乘坐牛车出行的贵人!

  在这灾年,还能吃上肉食白面的,那可是相当不简单了,在城外有数百亩良田的大地主都未必能做到。

  而大势力的二境采药师,广结善缘,论身份地位、论权势甚至胜过坊衙差头、黑水帮香主等二境武道高手,一句话就能决定底层百姓的前程、命运、乃至生死!

  至于苟三爷那样的帮派小头目,在大势力的二境采药师面前,也就是只大点的蝼蚁罢了。

  仰望着牛车上的背影,环顾着周遭路人脸上敬畏的神情,魏胜心中升起一种莫名的情绪。

  “权势,这就是权势!倘若有了这般权势、这般威风,别说苟三爷了,哪怕他背后的张员外都得在我面前客客气气!”

  魏胜心绪起伏,头一回这么直观地感受到权势的力量。

  他明白,要想在这人如草芥的世道好好活下去,体面的活下去,靠安分守己是没用的。

  得爬到高处,得让人敬畏,得让人怕!

  骨碌碌……

  牛车彻底离去后,周遭路人也继续流动了起来,摊贩的叫卖声重新响起,集市再次回归了原本热闹的面貌。

  魏胜观察了一番后,也随着人群流入了集市,没花多少工夫,便循着画像找到了跟在一个汉子身旁的靳年。

  在不远处的摊位旁等候了片刻,果不其然,见那汉子将鼻涕娃靳年领到卖糖葫芦的老汉跟前,买了串糖葫芦。

  “吴叔,帮忙照看下孩子,我去对面买点粮食。”

  “好嘞,你放心去,放心去。”

  老汉呵呵笑着,显然都是相熟的。

  机会来了!

  眼瞅着靳年父亲走进对面粮铺,魏胜揉了揉脸,作出一副人畜无害的和善模样,朝着糖葫芦摊走了过去。

  “小孩,给你变个戏法。”

  来到还是鼻涕娃的靳年面前,魏胜咧嘴一笑,手掌摊开露出一枚铜钱。

  “你看,这是一枚铜钱。”

  说着,将拳头握拢背到后面,从后腰又摸出一枚铜钱,然后再伸到身前,摊开,露出两枚铜钱。

  “变两枚了。”

  迎着靳年清澈懵懂、不明觉厉的目光,魏胜笑得很和善,“怎么样?厉害吧?你把糖葫芦给我,我再给你变个戏法。”

  “好呀好呀!”

  看着变多的铜钱,靳年脸上满是期待,将还没吃的糖葫芦递了过来。

  一旁的老汉脸色古怪,本想说些什么,但被魏胜瞪了一眼塞了几个铜板后,又憋了回去。

  “看好了昂!”

  魏胜接过糖葫芦,张开大嘴,一口直接咬住,再猛一抽竹签,将三颗糖葫芦一口气塞进嘴里。

  “你看,糖葫芦没了,神奇吧?”

  含糊不清的声音响起,伴着咀嚼糖葫芦的嘎嘣嘎嘣响。

  靳年呆呆的看着,嘴巴渐渐扁了起来,眼里泛起水雾,就要放声大哭。

  “先别急着哭。”

  魏胜一抬手,摸出十文钱,递给一旁的老汉,“不就是糖葫芦嘛,我买串就是了。”

  看着老汉取下的一串糖葫芦,靳年眼里仿佛亮起了光,满是期待的看着魏胜将糖葫芦外层撕开,然后……

  “真香!”

  魏胜再一次将糖葫芦塞进嘴里,吃得赞不绝口,把一旁的老汉都给看懵了。

  “……”

  呆呆看着这可怕一幕,靳年眼里的光,彻底熄灭了。

  只想吃糖葫芦的幼小道心……

  崩塌!

  “好了,现在哭吧。”

  魏胜含糊的话音刚落,就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将周遭路人都给吓了一跳。

  “怎么回事!”

  对面的粮铺里,靳年父亲闻声急急冲出来,却只看到正嚎啕大哭的自家娃子,还有一旁满脸懵的老汉。

  至于魏胜,已事了拂衣去,混进人群之中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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