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山遍野的苍蓝色火焰充斥在树木灌丛之间,将整块空地全部照亮,地面上还有新的磷火不断地钻出来。
李建业停下车,惊骇与眼前磷火如雨后春笋的景象,心中也忍不住震动——这地下到底埋了多少人才能冒出这么多磷火?
这样的震惊没有维持多久,李建业知道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他只是愣了一两秒的时间,便把车子熄了火停在一边,卸下准备的工具便在空地里开始挖了起来。
林间这片空地大概有一个篮球场大小,因为时间有限,李建业没有选择保护性的证据采集,而是直接来到空地最中央的位置,拿着形似洛阳铲的金属工具铲,找了一个相对松软的地方便开始不断地下铲出泥。
十几分钟后,一个碗口大小,深度超过两米的洞便被掏了出来。然而让李建业失望的是,两米深的洞带出来的泥土中,并没有发现有价值的线索。
衣服碎片,骨骼之类的都没有,甚至挖出来的泥土都没有多少异样的气味。
按理说即便用了强酸腐蚀,如果清理的尸体足够多的话,也总会有一部分残骸或者衣服残片保存才对,而且强酸不应该一点气味都没有存下……
就在李建业怀疑是不是自己选的位置不对,犹豫要不要换个地方再挖时身后远处的山脚传来发动机的轰鸣。
李建业猛地转头,山脚车辆的大灯已经凌乱的照了上来——有好几辆越野车开始爬坡了。
来不及分辨是不是治安局的车,李建业回首用力下了最后一铲,随后匆忙把小坑重新回填,便带着自己的工具推着摩托车向山的另一侧躲了进去。
自己既然能听到对方的发动机轰鸣声,那么他们也一定能听到自己的摩托声,所以李建业没有选择骑车,甚至车灯都没有开,他推着摩托车往树林深处走,约莫着走出去几十米后找了个地方把车藏了起来,便开始往回赶。
他要去现场看看,到底是什么这么快就赶了过来。
五分钟后,三辆银灰色越野车爬上坡,在半山腰的空地上停了下来。
为首的车上率先下来三个人,李建业躲在不远处的树丛里偷偷观察,三个人中其中一人的身形轮廓和自己在视频里看到的一个人很像。
那个人曾出现在王育民处理尸体的视频里。可惜的是视频太模糊了,人有穿着雨衣挡住了面容,只能大体分辨一下形体轮廓和气质。
三个人中,站在最前面的那个问道:“确定是这里吗?”
那人环顾四周,点点头:“看这么多鬼火,应该是这里错不了。”
“叫人下车,开挖。”
为首的三人中最后那人拿起对讲机喊了一声,随后每辆车上都跳下来五个人,他们每个人都带着一把铲子,迅速来到空地中央开始挖掘。
人一多,气息一冲,林子里的磷火也变得散乱起来。
十五个人,带着口罩和专业的兵工铲,挖掘过程不用担心会损坏可能存在的证据,速度比李建业快了不知道多少倍,仅仅过去几分钟地面已经被挖开了一个直径超五米,深三米的大坑。
随后便是一些零零碎碎没有被完全溶解的骨头以及衣服残片被筛了出来。
一旦到达三米的深度,接下来每一铲下去,都有大量的骨头残片被带出来。
“挖到了!”
“你们几个,分出五个人来把这些骨头渣子清理干净,弄到车上去!”
大量的骨头碎片被挖了出来,稍微整理一下,连带着泥土一起装袋,最后撞车。整个过程又持续了半个小时,大坑被挖到了五米深,直径扩张到了十米,终于泥土里再也没有骨头碎片被筛出来了。
此时三辆越野的后备箱已经装满了黑色的尼龙编织带,就连车顶的行李架上也固定好了金属箱,全部装的满满当当。
为首的三个人绕着大坑仔细检查一圈,其中曾经与王育民一起处理尸体的人边走边说:“当时处理的坑也没这么大,也就四米多深,直径七八米的样子,照这个挖法应该是已经搜罗干净了。”
另外一个人掏出一个圆盘模样的扫描仪扔到半空,扫描仪辐射出一道蓝色光幕将周围方圆十米内的环境全部笼罩,仔仔细细的又扫描了一边,仪器上传来没有任何发现的提示。
几个人这才放下心来:“通知B组来恢复现场,收队!”
看着三辆车离开,李建业猫在树丛后面没有轻举妄动。又过了五分钟后,比之前更大的机车轰鸣声由远及近的传来。
这次,来的是整个施工队。
足足四十八个人,开着各式各样工程车,甚至还带着移栽的大树,在这个夜晚赶到了无人的山区。
“所有人动作麻利点!我们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一定要在一个小时内把这片空地修整的和周围的环境一样!”
“是!”
几十个人的施工队,在篮球场大小的空地上不停翻土开石,李建业眼睁睁看着他们把大坑填平,又种上松树,还移植来了杂草,搬来了石块。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了五十分钟,原本的空地和大坑全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小块稀稀拉拉的松树林。
工程队的负责人巡视了一遍,又拍了视频发给雇主:“孙总您看,已经按照您的要求把这块地完全翻修了,跟周围的环境一模一样,无论是谁来这勘察,保管他找不到原来的位置!”
不清楚雇主对他说了什么,只看到负责人点头哈腰的挂断了通讯,对着手下人招呼一声,所有人清理道具上车,轰轰隆隆地离开了。
李建业继续在树丛里多了半个小时,确认没有人再来了之后,这才从藏身的地方走了出来。
他借着摩托车灯光看向四周,原本的空地和大坑已经再也找不到之前的影子了,稀稀拉拉的松树与周围其它的树木几乎一模一样,就连地上的枯草和乱石也是东一块西一块毫无规律又完美契合。
李建业站在原地默然无语,冷汗从额角缓缓滑落。
在这一刻他意识到,自己要调查的对象所拥有的能量似乎是自己不可想象的。
治安局内由他们的人,可以轻易修改重要证据,一句话可以调动一个施工队以远比市政厅更强数倍的效率,在一个小时内把一个篮球场伪装成荒山。
这早就不是一个简单的孤儿院亦或者私人医院这种体量的势力能办到的了。
有这样势力的人,想要让自己一家都消失,会很难吗?
我还有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妈,我女儿才刚上高中……
如果我继续追查下去,他们会不会对我的女儿下手?如果我死了,谁又来照顾我那年过七旬的老母亲?
可如果连我都不管,那这些孩子谁还会管他们?已经死去的得不到公道,活着的就像被圈养的羔羊,他们没有办法反抗的,他们就是被人选中的还活着的材料……
我也只是一个治安局刑侦支队支队长罢了……就算我拿着拍到的这些证据,真的能揭开这条罪恶的产业链,让坏人绳之以法?
或许现在连支队长都不是了……
……放弃吗?
在治安局干了十几年,李建业头一次在面对真相的时候,心里打起了退堂鼓。
在这一刻,他头一次感觉这山里是那么的黑,山风又是那么的冷。
茫然浑噩之间,李建业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的燕雀山,他像是逃兵一样的丢盔弃甲,山风呼啸之间像是听到了满山冤魂的嘲弄与哀嚎。
“陈家乐,收拾东西快!”
李建业推开陈家乐出租屋的门,来不及喘一口气不停地说道:“你的这些东西都不要了,收拾一些必需品,跟我一起去卫星城……”
“李叔你回来了?你给我的文件我已经给你恢复好了,你看这就是被人改动之前的样子——”
陈家乐拿着AP手环,投影出一份名单指给李建业,李建业却在这个时候撇过了头。
陈家乐愣在原地:“李叔,你怎么了?”
李建业慢慢回头,忍不住扫了一眼名单,一下就看到了好几个熟悉的名字。
陈家乐兴奋的看着李建业:“李叔,这真是罪犯的名单吗?我看好几个都是大人物呢!你这次是捞到大鱼了吧?”
李建业没有回应陈家乐,他盯着名单上那一串熟悉的名字看了好久。
苦涩与嘲弄,想哭又想笑,一种难以言说的表情复杂的呈现在他这张糙汉子的脸上。
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从山上逃走的表现真的蠢爆了。
放弃?那还有什么放弃啊……
就在陈家乐忍不住要叫他的时候,李建业这才沙哑着嗓子,闷声说道:“陈家乐…这名单你保存一份到移动存储器里,线上的设备不要保留。”
“你现在就收拾东西在家等我……我们去卫星城住几天。”
“什么意思?要逃亡吗?”
陈家乐眼睛一蹬,这剧情他可熟,电影里面都这么演的,正义检察官得到高官证据,怕被报复开启逃亡之路。
“不是逃……而且也逃不掉的。”
在看到名单上那几个熟悉的名字后,李建业终于彻底想通了。
没有侥幸的,自己是刑侦支队队长,是在上面那群人里挂了号了,案子已经查到现在的地步,就算自己放弃调查上面的人就能真的安心?
其实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只剩下两条路了,要么找到一个大官把证据都交上去做投名状,再接受对方的回馈成为他们拿捏的把柄,而且很大可能这把柄会跟器官移植有关,比如让自己或者自己的直系亲属也接受一次移植,这样一来自己就跟他们一样了。
这条路,是李建业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的。
那么他就只剩了唯一的一条路可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