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仁的怀疑,很快得到了解答。
永昌太守曹鸾于廷狱中受拷打至死,
享年八十九岁。
天子传诏诸州郡,
曹鸾直系父子兄弟及门生故吏在位者,
悉数免官禁锢,波及五族,
第三次党锢之祸于熹平四年末,
提前一年降临在天灾不断的东汉王朝。
刘仁等人却迟没等到天子对刘其的处置,
在这段等待时日里,
公孙瓒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辗转反侧难以平静,
终日饮酒,借酒消愁。
一连喝了几天,刘仁都看不过眼了,
好好一个大帅哥,
怎么就变成了个油腻的胡子拉碴的醉汉?
就为一个相处没多的领导?
刘仁认为他不能就这样看着公孙瓒这样下去,
成为一个烂醉鬼。
刘仁抓着公孙瓒的领子将他从酒案上扯起,
“伯圭兄长,你这是为了什么?我不理解。”
公孙瓒红着鼻子,
醉醺醺的眼眸掺杂着痛苦与嫉妒,
“德然,你..当然...不理解!
你父母皆出自涿州大族,
前途自是不必担心...
可我呢?
就因为我公孙瓒是小婢生的?
我这一身勇力...一腔所学竟皆不得施展!
仅仅可为一书佐小吏...”
公孙瓒掐住刘仁的手,
刘仁登时感觉像是被老虎钳牢牢地钳住了,
在巨大的力量差距面前,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
原本刘仁揪着公孙瓒的衣襟,
现在变成公诉赞提着刘仁,
两人额头捧着额头,如同两头斗牛一般。
刘仁感受得到额间传来的炽热,
就像公孙瓒那颗绝不认命的、熊熊燃烧的心脏。
刘仁第一次见到如此模样的公孙瓒,
随着公孙瓒说话间扑面而来的酒气,
“我只有捉住每一个机会,
拼命的往前冲,
方有一展抱负的时候。
德然你知道吗?
你知道什么是理想吗?
太守和我说,
他很欣赏我,
我们很像,都很执拗,
但这不是坏事,
我们将来要把所有的胡虏都变成军功,
每一个首级都将搭成我们通天济世的阶梯,
我们要...我们要走到最高!”
公孙瓒赤红着眼,泪如雨下,
水珠不断地从他的面庞滑落,
打湿了他的前襟。
忽然,门一开,
寒风从外吹进,
原本就有七分醉意的公孙瓒受冷风一激,
酒劲上来,
他手中力量一松,带着刘仁向后直挺挺一倒,
径直昏睡过去。
刘仁从这浑身酒气的师兄身上爬起来,
久久无语,
他不是不清楚汉朝的二元君主的特性,
只是他没想到如今东汉朝廷的威信还未分崩离析,
公孙瓒竟然就已经将自己的人生抱负都寄托在这位认识不久的主君身上。
公孙瓒这幅模样,
看来是心中已经认定了刘其必死无疑,
他的理想、他的前途随着这位主君将一同死去。
“德然这是怎么回事?”
高诱扶着门诧异地看向公孙瓒租住的屋内,
这里面的情况显然有些超出他的理解,
“伯圭这是怎么了?可是生病?”
高诱急忙快步上前扶起公孙瓒头,伸手去探他的鼻息。
“骋先师兄,你这看不出来,
还闻不出来吗?
伯圭师兄心忧刘太守,如今又是醉倒了。”
刘仁弯腰将散落在长榻上的杂物、酒壶都收拾起来。
高诱哭笑不得,赶紧用拇指用力地去掐公孙瓒的人中,
“我这来就是带着好消息给伯圭的...”
“什么消息?
刘太守可是随曹太守去了?”
他臂弯中的公孙瓒幽幽醒来,仍处在懵懂中,
把心中一直忧虑的事情问了出来,
说着他这样一个高大的男人竟然又止不住地开始哭泣。
高诱赶忙抓起宽袖的一角去擦拭公孙瓒的眼泪,
“伯圭,你这像什么样子?
德然还在这呢,
你是这样给师弟做表率的?
而且我带来的不是坏消息,是好消息。”
公孙瓒终于听清了,猛地从高诱怀中跳起,
“骋先什么好消息?可是刘太守没事了?”
“伯圭所猜不差,刘太守活下来了。”
高诱将手中袖子放下。
“太好了!天子还不算昏庸...”
公孙瓒抹了把脸,眉间怨气尽散。
高诱一抖幅袖露出双手来,
轻轻搓揉着双手,有些犹豫地打断高兴的公孙瓒:“不过伯圭不要太高兴,
只是由原本的死刑改为流放日南了,
三日后启程。”
这下公孙瓒满脸的喜色也僵住了,
“这和让太守去死有什么差别?
这个季节走到日南,铁打的汉子也撑不住啊!”
刘仁皱起眉,他抓住了个关键词,
走到高诱身边坐下,
“师兄这为何是改流放了?
其中是有谁帮刘太守求情了吗?”
高诱看向刘仁先是有些惊讶,随后变成了了然,
“德然一猜就中,正是吕大人为刘太守求了情,
天子看在刘太守破贼有功的份上,
由死刑改了流放。”
“吕大人是何人?”
刘仁感觉这吕大人有些耳熟,
好像在哪听过,但是一时间想不起。
“这吕大人便是吕强,吕常侍。
就连老师也曾经夸赞过吕大人的为人,
而且是如今常侍中唯一没有封侯的。”
高诱摆着指头数起了现下的中常侍。
没等刘仁多想,这边的公孙瓒面上酒气散去,
一脸坚定的说道:“既然刘太守去日南,我也跟着去日南。”
高诱瞪大眼看向公孙瓒,
“伯圭你在说什么胡话?
日南是什么地方?
你不知道吗?那里的瘴气可是吃人的!”
“我知道。”
公孙瓒端正坐下,背脊挺直,
刘仁好像在这邋遢的外表下看见一挺寒芒霸气的钢枪。
高诱怒目直视公孙瓒诘问道:
“公孙瓒,你这一去可能就回不来了。
难道你要弃下的老母于不顾吗?
要抛下你的新婚发妻不管吗?”
“自古忠孝两难全,
我母自有我父照料,
我妻可回娘家,说不得比在公孙家舒服,
可若是刘太守若没有我,
流徙途中只怕是生死未知,
我公孙瓒尚有几分炼罡内气,
上可打豺狼虎豹,下可杀拦径强人...”
高诱急声打断,
“公孙伯圭,你忠的不应该是天子吗?
而且如今你已任上计吏,已是府吏中上流,
再苦熬些年岁...”
公孙瓒抢白道:“那也还是上计吏,
而且此去并非不归之路,
若三四年后得遇大赦,我与太守的前途上尚未可知,
他日归来比不为书佐。”
公孙瓒抬起了拳头,好像先前那若心死的醉汉不是他一般。
高诱还想说话,被公孙瓒抬手打断,
转头看向刘仁,
“德然,你兄何在?
快让他去市肆帮我买些装备,我有大用。”
听见公孙瓒的话,刘仁突然意识到,
他好像一整天没看见刘备了,
刘仁赶紧转头问高诱,
“骋先师兄,今日你有看见我兄长吗?”
高诱挠挠下巴,
“我好像也没见着玄德,他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