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子牙自云端跌落后，便拄着半截断裂的桃木杖，道袍下摆已被荆棘撕成褴褛，每走一步都在土地上拖出暗红血迹。

　　路途漫长，然而，这位年逾七十的仙人老头，却仅仅用了两个时辰，便踏入了朝歌城内。

　　“姜家老爷，你这是怎么回事，浑身如此破烂不堪？你家婆娘都快生了，你居然还这般不着调，唉！”

　　一声苍老且带着焦急的呼唤，如同一阵疾风，姜子牙疲惫地抬起头，只见街角处转出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

　　那老者明明拄着拐杖，此刻跑起来却似脚底踩着风火轮，速度惊人。

　　此人正是东市米行的张掌柜，几个月前，还因为米价卖得太贵，朝姜子牙扔过烂菜叶。

　　“你家婆娘羊水都破了小半个时辰啦！”张掌柜气喘吁吁，胸口剧烈起伏，活像个破旧的风箱，那枯瘦如柴的手指，几乎要戳到姜子牙的鼻尖，“接生婆说看着像是个龙凤胎，你家娘子可是六十八岁头胎的黄花闺女，你倒好……”话还未说完，姜子牙便如同一道残影般瞬间消失在原地。

　　断裂的桃木杖“咔”地一声，狠狠嵌进青石缝隙之中，迸溅而出的木屑，惊飞了檐下栖息的鸦雀。

　　这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不胫而走，迅速在朝歌城传开，一时间，整个朝歌城沸腾了起来，无人不想亲眼目睹这六十八岁黄花大闺女生产的奇事。

　　姜府那朱漆大门外，乌泱泱的人群攒动，将大门围得水泄不通。

　　“让开，快让开，老夫回来了！”姜子牙奋力挥袖，试图荡开人群，衣袍的残片扫过之处，看客们顿时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气，不禁纷纷皱眉。

　　内院回廊下，十二盏青铜鹤灯在微风中明明灭灭，闪烁的光影在墙壁上摇曳。

　　姜子牙望着产房窗棂上晃动的血色剪影，心中一阵揪紧，指甲不自觉地深深掐进掌心，留下一道道深深的痕迹。

　　屋内，马氏的痛呼声忽高忽低，犹如一把钝刀，在姜子牙的心头来回拉扯，每一声都重重地敲击在他的心弦上，让他坐立不安。

　　此刻，正驾着云悠然前行的申公豹，脑海中突然闪过马氏临盆之事，他心中一动，立刻施展金乌化虹之术，瞬间出现在了姜子牙家中。

　　“师兄。”

　　清越的嗓音，自云端悠悠落下，姜子牙听到这声音的瞬间，后背陡然绷紧，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申公豹踏着云彩，身姿翩然，“听闻招娣……”申公豹话到中途，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突然改口，“嫂夫人临盆，特来道贺。”

　　说着，他袖中轻轻滑出一个鎏金漆盒，打开之后，却是一支千年血参，浓郁的药香弥漫开来，惊得廊下的蟋蟀都忍不住叫了两声。

　　姜子牙看到来人是申公豹，再瞧瞧他那满脸激动的神情，心中顿时涌起一阵莫名的不适，暗自思忖：“马氏乃是我的娘子，这师弟为何比我还要激动？”

　　然而，他只能强压下心中的疑惑，不动声色地道：“马上要生了，快了，应该快了。”

　　就在姜子牙话音落下的瞬间，产房内骤然爆发出一阵婴儿的啼哭。

　　“生了！生了！是对龙凤胎！”接生婆那尖锐的惊叫声传了出来。

　　姜子牙一听，正要迫不及待地冲进去，却见申公豹的速度更快，一个箭步便冲到了龙凤胎的身旁。

　　红色的鹤氅从姜子牙肩头掠过之时，他分明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沉水香——那是马氏平日里最爱熏的香料。

　　“恭喜师兄，恭喜师兄啊。”申公豹低头逗弄着婴孩，玉冠垂下的流苏轻轻扫过婴儿皱红的脸庞。

　　左边的女婴被这流苏吸引，突然伸出小手抓住，咯咯直笑，眉眼弯起的弧度，恰似夜空中的月牙，可爱至极。

　　在百姓们山呼海啸般的恭贺声浪中，姜子牙下意识地摸向袖袋，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此刻，他竟连一枚铜钱都掏不出来，心中涌起一阵窘迫。

　　“今日道贺者，皆可至我国师府领赏。”申公豹广袖轻扬，姿态潇洒至极，喜帖如同雪片般纷纷飘落人群之中。

　　红色的衣袂轻轻擦过姜子牙染血的袖口，申公豹抱着婴孩，贴近他的耳边，低声耳语：“师兄啊，你快看看，这两个孩子长的多像贫道……”

　　说罢，申公豹便继续逗弄着这两个孩子，脸上洋溢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神情，而姜子牙，面色阴沉如墨，黑着脸转身向房中走去。

　　姜子牙走到房门前，心中积压的疑惑与愤怒如火山般即将爆发。

　　他猛地一脚踹开房门，木门“轰”的一声，发出一阵刺耳的吱呀声。

　　屋内，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扣住门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着青白之色。

　　墙角的蛛网在穿堂风的吹拂下，剧烈地震颤着。

　　“老不死的东西！”马氏斜倚在草席上，面色蜡黄如纸，毫无血色，发丝被冷汗紧紧黏在额角，显得狼狈不堪。

　　她那尖锐的声音，如同利刃般刺破凝滞的空气，“没瞧见老娘刚闯过鬼门关吗？”

　　姜子牙恍若未闻，衣袍下摆扫过满地的狼藉，目光依次掠过染血的麻布、打翻的药罐，最终锁定在屋角那漆皮剥落的樟木箱上。

　　“聋了吗！”马氏愤怒地抓起枕边的草团，朝着姜子牙砸去，枯叶在半空中散成纷纷扬扬的碎屑，“整日摆弄那些劳什子，米缸都见底了，你就不能干点正事！”

　　姜子牙充耳不闻，只是径直走向樟木箱，木箱在他的用力之下，轰然洞开。

　　他小心翼翼地捧出罗盘，开始掐算起来，然而，此刻那晷针却在卦象间疯狂地转动，划出杂乱无章的轨迹，半刻钟过去了，什么也没掐算出来。

　　“你个吃白食的废物！”马氏不知何时已赤脚站在他身后，产房的血渍在她足底开出一朵朵暗红的花。

　　她抄起捣药杵，朝着姜子牙横扫而来。

　　姜子牙侧身一闪，那杵头重重地砸在箱盖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说！这孩子究竟是不是我的！”姜子牙突然暴喝一声，声音如同雷霆般在屋内炸响。

　　他的道冠在这一吼之下，跌落在地，满头白发披散开来，透着无尽沧桑与愤怒。

　　马氏听到这话，瞳孔骤然紧缩，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留下一道道血痕。

　　二十年市井泼骂练就的利齿，此刻却像是打了结一般，那些平日里脱口而出的“天杀的”“挨千刀”的市井俚语，此刻却卡在喉头，怎么也说不出来。

　　马氏忽然抓起案上的剪刀，对准自己的咽喉，哭腔里带着无尽的悲愤：“老东西，你在说些什么胡话！本姑娘自跟了你以来，吃了上顿没下顿，整日过着这苦日子，你居然，居然还怀疑我……”

　　申公豹原本站在屋外逗弄孩子，听到屋内激烈的争吵声，逗弄孩子的动作瞬间停了下来。

　　他眉头微皱，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脚步快速地走到屋子之中，佯装“劝架”。

　　反观姜府外，那些原本准备前去国师府领赏的百姓，听到屋内的争吵声，纷纷停下脚步，重新回到门口，交头接耳之声此起彼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