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祠堂地面的裂痕还在缓缓扩张，黑水漫过青砖的缝隙，在晨光里泛着油亮的光。

　　方卞扶着药鼎站稳，鼎纹传来的凉意稍稍缓解了心口的灼痛。

　　沐瑶的银发垂在裂痕边缘，发梢沾到的黑水立即蒸腾成青烟。

　　“往后退三步。”

　　灰袍老者用药杵丈量着裂缝走向，在供桌残骸上画出歪斜的星轨图，

　　“这暗室的位置正对当年药庐的坤位，怕是……”

　　他话音未落，水晶棺中溢出的星砂突然聚成光柱，将祠堂房梁照得纤毫毕现。

　　紫霄低吼着挡在幼崽身前，雷兽的金纹在强光中若隐若现。

　　方卞眯起眼睛，看到光柱中浮现的女子虚影——与药庐壁画上的初代圣女一般无二，只是眉眼间多了几分戾气。

　　她的指尖轻点虚空，三十六枚青铜铃齐齐炸裂，碎片如刀锋般四溅。

　　沐瑶甩出银发卷住最近的村民往后拽，一片锋利的铜铃贴着她耳际划过，在石柱上留下三寸深的刻痕。

　　方卞将药鼎横在身前，鼎纹与星砂光柱相撞，迸发的火星落在黑水里，烧出密密麻麻的气泡。

　　“三百年了……”

　　虚影的声音像是砂纸磨过陶罐，星砂在她周身流转成锁链，“药丫头养的狗崽子，倒比我想的有出息。”

　　灰袍老者突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漏出带着星砂的血丝。

　　他踉跄着退到药鼎旁，从怀中掏出个褪色的香囊：“这是药婆子临终前托付的，说是见到本尊才能打开。”

　　沐瑶接过香囊的手指微微发颤。

　　素色锦缎里裹着半块玉珏，缺口处还沾着干涸的胭脂——正是初代圣女画像上佩戴的那枚。

　　光柱中的虚影骤然扭曲，星砂锁链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倒是小瞧她了。”

　　虚影抬手抚过心口，那里本该有蛟珠图腾的位置空无一物，“当年剜心明志时，竟还藏着这手。”

　　方卞感觉鼎纹传来奇异的吸力，药鼎在他手中微微发烫。

　　暗室中的水晶棺突然浮空而起，棺盖在星砂冲刷下渐渐透明。

　　他看见棺中女子双手交叠的位置，压着本泛黄的古籍——封皮上的《蛊世录》字样比他们手中的残卷还要清晰。

　　紫霄的幼崽忽然集体仰头，额间熄灭的晶石渗出淡金液体。

　　沐瑶见状脸色骤变，银发瞬间结成罗网罩住它们：“别碰那些金液！这是命蛊反噬的前兆。”

　　灰袍老者将药杵插入地缝，浑浊的眼中闪过精光：“劳烦姑娘用玉珏照住棺底，那下面定有……”

　　话未说完，黑水突然暴涨，裹着腐尸的腥臭漫过众人脚背。

　　虚影的笑声在梁柱间回荡，星砂锁链如活蛇般缠向药鼎。

　　方卞旋身避开锁链，药鼎脱手飞出，正撞在浮空的水晶棺上。

　　鼎身蝠纹与棺椁表面的星轨同时发亮，祠堂地面开始有规律地震颤。

　　沐瑶趁机将玉珏按在棺底，青石板上顿时浮现出完整的命蛊图腾——与方卞心口的鼎纹完美契合。

　　“原来如此。”

　　灰袍老者突然大笑，咳出的血沫里混着星砂，“药婆子这局棋，竟是从八百年前开始布的！”

　　虚影发出尖啸，星砂锁链尽数崩断。

　　她扑向命蛊图腾的瞬间，方卞心口的鼎纹突然离体而出，在空中凝成实质的青铜小鼎。

　　紫霄的幼崽们突然安静下来，它们额间的金液逆流回晶石，在地面投出二十八星宿的倒影。

　　药鼎与青铜小鼎相撞的刹那，时间仿佛静止。

　　方卞看见无数星砂从鼎口涌出，每一粒都映着药婆婆生前的画面——

　　二十年前她剜心时暗藏的星轨，七日前废墟中故意留下的玉珏，还有此刻正在发光的命蛊图腾……

　　“收鼎！”

　　沐瑶的银发缠住方卞手腕，将他拽向图腾中央。

　　方卞本能地伸手握住青铜小鼎，三百年前的记忆如潮水般灌入脑海——

　　他看见初代圣女将命蛊封入心脉，看见药婆婆跪在暴雨中接过半块玉珏，最后看见沐瑶银发染血的模样在星砂中消散。

　　祠堂房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水晶棺表面爬满蛛网状的裂痕。

　　虚影在星砂中左冲右突，却始终逃不出命蛊图腾的范围。

　　灰袍老者将药杵狠狠插入图腾边缘，二十八星宿的倒影突然活了过来，化作锁链缠住虚影四肢。

　　“该醒了！”

　　老者咬破舌尖，血珠精准地落在玉珏缺口处。

　　胭脂痕迹遇血即融，完整的玉珏发出清越的嗡鸣。

　　虚影发出最后一声不甘的尖啸，在星砂中碎成光点，尽数没入方卞手中的青铜小鼎。

　　晨光穿过破碎的窗棂，祠堂里只剩水晶棺落地的闷响。

　　沐瑶接住脱力的方卞，发现他心口的鼎纹已消失不见，只在掌心多了个青铜小鼎的印记。

　　紫霄趴在水晶棺旁喘息，幼崽们挤在母亲腹下，晶石重新泛起了微光。

　　灰袍老者拔起药杵，杵尖带出的泥土里混着星砂：“把这棺椁抬到寒潭底，用极阴之水镇着。”

　　他指了指棺中那本完整的《蛊世录》，“至于这个，该物归原主了。”

　　方卞翻开泛黄的书页，墨香混着药草味扑面而来。

　　在记载血渊蛊的篇章末尾，添着药婆婆娟秀的小楷：“以情为引，以命为鼎，方得始终。”

　　他望向正在安抚幼崽的沐瑶，忽然明白当年药婆婆为何甘愿剜心——棺中女子心口缺失的，正是情蛊的位置。

　　正午时分，寒潭水面浮起细密的气泡。

　　众人看着水晶棺缓缓沉入潭底，三十六枚青铜铃的碎片绕着棺椁旋转，最终凝成星砂锁链。

　　紫霄的幼崽突然跃入潭中，再上岸时额间晶石已恢复如初，只是皮毛上多了几道星轨状的金纹。

　　七日后，村口老槐树下支起了新的药炉。

　　方卞对照着完整的《蛊世录》，将固元丹的配方改良后分发给村民。

　　沐瑶的银发间缀着星砂凝成的发饰，在阳光下流转着细碎的金芒。

　　当最后一缕蛊毒从地脉中清除时，灰袍老者不告而别。

　　他留在药炉旁的纸条上只有八字：“星轨常转，好自为之。”

　　方卞摩挲着掌心的鼎印，忽然听见沐瑶在溪边唤他——她腕间新编的红绳上，系着半枚染血的玉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