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时间，自然不可能准备太多东西。

　　恰好苏阳自己，也打着一切从简的心思。因此布置的道场神坛也极其简便，三张褪色的红木供桌上只摆着最基础的香烛法器，铜炉里袅袅青烟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单薄。

　　开观庆典所邀请的人极少，空旷的院落里回荡着零星的脚步声。

　　只有县令孙乾带着两名衙役站在东侧，阿璎捧着香盘立在西首，以及少部分闻讯而来的平民百姓三三两两聚在院角。

　　圆志大师则因为忌讳，没有到场，只在派人送来了一束带着露水的野菊。

　　“玄阳道长，您就招呼这么点儿人，不太好吧。”孙乾捻着胡须上前两步，他眼角余光扫过稀落的宾客，压低声音道：“如果让其它县城的道士知道了，还以为我们实力不足呢。”

　　说着指向院外几个探头张望的农妇，“那些百姓，可是真会因为某处道观灵验，走几十里去外地烧香的。”

　　“无妨。”苏阳低头整理崭新的道袍袖口，指尖拂过衣襟上细微的褶皱。

　　开新观这种事儿，他也是第一次干。虽说没什么经验，但基本要做什么他还是知道的。

　　随后他朝阿璎微微颔首，少女立即会意，带着几分雀跃小跑到道众面前。开始分发朱砂、艾草以及煮过桃枝的清水。

　　道众们接过器物时面面相觑，有个孩子甚至偷偷嗅了嗅沾湿的袖口，眉头因为刺鼻的艾草味微微皱起。

　　随即，他们便见苏阳拿艾草四处泼水。

　　这一步，是用来净化道场，以方便祖师爷降临。清水洒在梁柱上时，几滴溅落在青石地面，在朝阳下折射出细碎的金光。

　　大乾世界此前开观没有这一步，因此那些刚来的道众跟着做后，还略微感到有些惊奇。

　　等南华观里里外外被打扫一遍后，苏阳站在了刚刚被安放神像的大殿面前。

　　这神像头顶被一块褪色的红布笼罩，露出的位置破破烂烂，表面颜料早已脱落，斑驳的漆皮下露出暗沉的木纹。

　　它是苏阳，从老庄观那边挪过来的。

　　最近老庄观有了补助，会做一些翻新。

　　这边刚好又缺一座雕像，他便将地元界那边的挪过来了，也可以增加点南华观这边吸引祖师爷视线的成功率。

　　不过来此的道众可不理解苏阳的深意，只觉得新来的驻县道士，好像挺没实力的样子。几个年长道众交换着眼色，悄悄摇头叹气。

　　这道长好像不得行啊，道观里的神像，竟然这么旧。

　　苏阳懒得搭理他们，从供桌上拿起法剑，铜制的剑身在晨光中泛着暗哑的光泽。

　　他从香炉、灯烛、五供上掠过，剑尖带起的微风使得烛火轻轻摇曳。这五供分别是香、花、灯、水、果，专门用来供奉神明。供果上的露珠随着震动滚落，在桌面上留下深色的圆点。

　　随即他当着众道的面，走起了罡步。

　　“开眼光观视世界，开口光开口度众，开耳光闻声救苦，开心光慈悲救世，开手肢摄受降魔，开神足飞行万里。”

　　“一点灵光透乾坤，太乙敕令护法身。弟子奉先天无极正法，太乙救苦天尊律令敕。”

　　咒语念诵完毕，苏阳猛地掀开红布。褪色的红布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弧线，扬起细小的尘埃，在晨光中如同金色的薄雾。

　　随即……无事发生？

　　殿内静得能听见门外百姓的窃窃私语，供桌上的烛火突然剧烈跳动了几下。

　　“果然没有得到回应吗？”

　　苏阳心底里说不出高兴还是难过，他垂在身侧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又缓缓松开。

　　但眼见面前信徒面容麻木，对当下发生的事情漠不关心的模样。此时孙乾已经尴尬的低头，掸着官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阿璎咬着下唇盯着供桌，几个百姓已经开始悄悄往院门口挪步。

　　这个道士果然不得行。

　　苏阳见状，暗中掐诀。

　　不多时乌云密布，原本晴朗的天空骤然暗沉，槐树的枝叶在突然刮起的狂风中剧烈摇摆。只见黑暗中隐隐有电光闪烁，如同银蛇在云层中游走。

　　轰隆！

　　震耳欲聋的雷声惊得院中众人一个哆嗦，几个百姓直接跪倒在地。只见五道雷霆化作天兵，出现在空中。电光凝聚的身影散发着刺目的白光，照亮了每个人惊愕的面容。

　　“天兵降临了！”一个老道颤巍巍地指着天空，灰白的胡须不住抖动。

　　“看来我们南华县来了位了不得的修士，开观日竟然召唤来了天兵。”

　　“这些人，应该就是乾皇陛下的乾坤卫吧？也不知道是那一路人马。”几个道众挤在一起小声议论，有个胆大的试图数清空中身影的数量，却被一道突然亮起的电光吓得闭上了眼。

　　一时间，众道众看苏阳的脸色都变了。有人敬畏地后退半步，有人不自觉地整理起凌乱的道袍，还有年轻村妇激动得满脸通红。

　　唯有苏阳面色有些难看，他盯着空中逐渐消散的电光，嘴角绷成一条直线。

　　五猖兵马可不是什么乾坤卫。他炼制的天猖兵虽然没法和真正的天兵天将媲美，却也不该和凡俗等同。

　　乾皇对此界凡俗和修士而言，恐怕和真神都差不多了。

　　……

　　地元，老庄观。

　　“这些菌子都是违禁品，玄阳道长自己吃点，可千万不要流传出去。”电话中，江医生的声音压得很低，似乎生怕被人听见。

　　这个时代无比魔幻，自己家里晒点中药片，被邻居捡去吃死了人，还得赔人家钱呢。他这种将有毒蘑菇直接送人的，如果出了事儿，非得吃不了兜着走。

　　“放心！”苏阳简短回应。

　　他距离丹田炼化出虚鲲，本就只差法力不足。随着这些时间闭关，差的最后一点东西也补充完毕了。

　　苏阳挂断电话，将手机放在一旁，掌心轻轻按在丹田处，感受着体内缓缓流转的气息。

　　他弄了料包，将五颜六色的菌子一起扔到铁锅。菌子入锅时发出轻微的碰撞声，有的鲜红如血，有的靛蓝似墨，还有几朵泛着诡异的荧光，在昏暗的灶台旁显得格外妖异。

　　按照他之前的经验，得把这些菌子全部吃光，才能有反应。

　　他舀了一勺汤，热气蒸腾而上，带着一股奇异的草木腥气。

　　没曾想，刚吞下两三个红色蘑菇，耳边便传来海潮声。那声音起初极轻，像是远处海浪拍岸的回响，渐渐变得清晰，仿佛潮水就在他脚下翻涌。

　　等他回过神，周围环境已经发生了变化，他再次站在了沙滩上。

　　细软的沙粒没过他的布鞋，微凉的海风拂过面颊，带着咸湿的气息。只不过这一次海上没有大鲲，只有无边无际的碧波，在阳光下泛着粼粼金光。

　　“什么情况？没有大鲲，我怎么冥想借势？”苏阳有些发懵，目光在海面上来回搜寻。按照江医生的话来说，只要在吃蘑菇时，脑海中进行冥想。吃完蘑菇后，必然也能看到相应的幻境。

　　怎么这次吃完蘑菇，就只剩下一片海和沙滩了？

　　不应该这样啊？

　　他弯腰拾起一把沙子，任由细碎的颗粒从指缝间滑落，触感真实得不像幻觉。

　　不信邪的苏阳抬头望向天空，想要尝试捕捉有没有大鹏的痕迹，结果只有万里无云，湛蓝的天幕如同一块无瑕的琉璃，空旷得令人心慌。

　　就在他迷茫之际，背后突然传来一阵咳嗽声。

　　苏阳猛地转头望去，才发现这片大海中竟然有了第二个人。

　　此人头戴冕旒，珠帘垂落遮住半张面容。

　　身着霞衣，衣袂无风自动，流转着淡淡的紫金光华。

　　妙道真身，紫金瑞相，仅仅站在那里，便给人一种无形的威压。

　　“你是？”苏阳下意识开口，声音在空旷的海滩上显得格外清晰。

　　不知是不是因为菌子吃太多了，苏阳突然一阵头晕。眼前的景象微微晃动，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扭曲，他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方才的疑问已经忘得一干二净。

　　只见那道人微微一笑，缓缓发问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苏阳下意识回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

　　那道人笑意更深，冕旒下的目光如渊似海，又问：“既知鱼乐，是玄阳梦大鲲，还是大鲲梦玄阳？”

　　“当然是玄阳梦……”话到一半，苏阳突然止住。他在潜意识有种感觉，若是自己如此回答，将会立刻从幻境中清醒，此次体内凝鲲也将失败。

　　“是大鲲梦……”苏阳转变话头，刚想要再次说出口，却又止住。他同样有着感觉，若如此回答，他将永远沉沦在梦中。

　　那神秘道人就如此静静看着苏阳，目光深邃，仿佛穿透了时间与空间。

　　仿佛无论时间如何流逝，只要苏阳不回答，他就会永远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