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府寿宴当日,金陵城飘着蒙蒙细雨。
李煜站在府门前,看着屋檐滴水成线,今日他一如往常的一袭素白色蟒袍,头戴玉冠,只是腰间的金色横刀已无,手中多了一把折扇,正轻敲掌心。
加上他那俊美阴柔的面容。
仿佛就是一个名门世家的贵公子一般。
他的身后,八名侍卫抬着四个红木礼箱,张承业撑着一把青竹油伞,低声提醒:
“殿下,冯延巳虽未亲自到场,但他的门生郑彦华已经到了。还有,凌府的老管家有些古怪,方才一直盯着我们的礼箱看。”
李煜微微颔首,目光落在凌府门楣上“忠孝传家”的匾额上,
这是先皇亲笔所题,足见凌云在朝中的地位。
今日这场寿宴,明里是贺寿,实则是他与清流集团接触的关键一步。
“吴王殿下到!”
随着门房一声高喝,李煜整了整衣冠,迈步入内。
凌府正厅已高朋满座,见他进来,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李煜一眼就看见了站在凌云身旁的凌如霜。
一袭淡紫色衣裙,发间只簪一支白玉兰,素雅中透着高贵。
与山中初见时的苍白憔悴不同,今日的她气色好了许多,只是眼神依旧清冷如霜。
“臣凌云,参见吴王殿下。”年过半百的御史中丞上前行礼,声音洪亮如钟。
“臣女凌如霜,拜见吴王殿下!”
一旁也凌如霜向李煜深深一个万福,
李煜对凌如霜微微额首,随即虚扶凌云一把:“凌大人不必多礼。今日是您寿辰,本王特来道贺。”
他一挥手,侍卫们将礼箱一一打开,“南海明珠十斛,蜀锦二十匹,湖笔徽墨一套,还有...”
最后一个箱子打开,露出一张古色古香的七弦琴,“古琴'九霄环佩'一张。”
厅内顿时一片惊叹。这张“九霄环佩”相传是前朝制琴大师雷威的杰作,价值连城,
凌如霜眸子一亮,不由上前半步,又迅速退回原位。
凌云连忙推辞:“殿下厚赐,臣愧不敢当!”
李煜笑道:“听闻凌小姐琴艺超群,此琴赠予知音,正是物得其所。”他目光转向凌如霜,“不知可否有幸一听仙音?”
凌如霜睫毛轻颤,正欲回答,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插了进来:
“吴王殿下对凌小姐真是青眼有加啊。”
李煜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兵部侍郎郑彦华,冯延巳的头号心腹。
他故作惊讶:“郑大人也来了?本王还以为兵部近日军务繁忙,冯相和郑大人定是抽不开身呢。”
这话暗讽兵部在军械上做手脚之事,郑彦华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殿下说笑了。”郑彦华干笑两声,“下官与凌大人同朝为官,自然要来贺寿。”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凌如霜忽然开口:“殿下赐琴,如霜不敢推辞。只是久闻殿下精通音律,不知可否请殿下先奏一曲,让如霜学习?”
她声音清越,如珠落玉盘,瞬间化解了尴尬。
李煜深深看了她一眼,心领神会:“既如此,本宫献丑了。”
众人移步花厅,李煜净手焚香,在“九霄环佩“前坐下。
指尖轻抚琴弦,一声清越的泛音荡开,满室俱静。
“此曲名为《清平乐》,是本宫新作。”
琴声起,如清泉流过山涧,时而舒缓如云卷云舒,时而激越似惊涛拍岸。更妙的是李煜随琴而歌,嗓音清朗:
“禁庭春昼,莺羽披新绣。百草巧求花下斗,只赌珠玑满斗...”
词中描绘的虽是宫廷春景,但在场官员都听出了弦外之音,
那“百草争斗”分明暗指朝堂党争,“珠玑满斗”则讽刺冯党贪墨无度。
凌如霜站在父亲身侧,目不转睛地看着抚琴的李煜。
此刻的他眉目如画,风采翩然,与山中那个杀伐决断的将军判若两人。
琴音流转间,他忽然抬眸,与她四目相对,嘴角微扬。
一曲终了,满堂喝彩。凌如霜从袖中取出李煜所赠的玉佩,轻声道:“殿下赐玉题'一片冰心',如霜有感,偶得几句。”
不待众人反应,
她已朗声吟道:“玉壶存冰心,朱笔写师魂。谆谆如父语,殷殷似友亲。轻盈数行字,浓抹一生人。寄望后来者,成功报师尊。”
诗表面咏师恩,
但“冰心不染尘“的寓意昭然若揭。
清流官员们纷纷点头称许,郑彦华则面色阴沉。
凌云适时宣布开席,众人移步宴客厅。
李煜被安排在首席,与凌云同坐。
酒过三巡,郑彦华忽然举杯:
“吴王殿下,下官听闻牛首山一役,殿下用兵如神。只是...”他故意顿了顿,“那批军械似乎有些问题?不知殿下如何应对的?”
厅内霎时安静下来。这是赤裸裸的试探!李煜把玩着酒杯,似笑非笑:
“郑大人消息倒是灵通。不错,那批箭矢确实有些...特别。不过战场之上,变废为宝也是常事。”他轻啜一口酒,“说起来,这批军械是从兵部调拨的,郑大人身为兵部侍郎,难道不知情?”
郑彦华额头见汗:“这...下官...”
“殿下,”凌如霜突然插话,“家父收藏了一幅《八骏图》,听闻殿下精通画艺,可否一观?”
李煜会意,顺势起身:“凌小姐相邀,岂敢推辞。”
离开宴席,凌如霜引着李煜穿过回廊,低声道:“郑彦华今日来者不善。殿下小心。”
“多谢凌小姐解围。”李煜看着她紧绷的侧脸,
忽然想逗她一逗,“不过,令尊真有《八骏图》么?”
凌如霜脚步不停:“没有。但书房有更重要的东西。”
两人来到书房,凌云已在等候。见女儿带李煜进来,他立刻关上房门,从暗格中取出一本账册。
“殿下,这是冯延巳贪污军饷的铁证。三年来,他通过郑彦华之手,克扣边军粮饷达百万两之巨!牛首山军械只是冰山一角。”
李煜翻阅账册,越看越是心惊。这些证据若在朝堂公布,足以让冯延巳万劫不复!
“凌大人为何信本宫?”
凌云看了一眼女儿:“如霜说殿下是可托付之人。再者...”他苦笑一声,“满朝文武,敢与冯延巳抗衡的,除了殿下还有谁?”
李煜望向凌如霜,只见她垂眸而立,耳尖却微微泛红。
他心头一暖,郑重收下账册:“凌大人放心,本宫必不负所托。”
“还有一事,”凌云肃然说道,“冯延巳与周国勾结,意图借周国之力排除异己。他下一步很可能会对殿下不利。”
李煜冷笑几声:“本宫拭目以待。”
正事谈毕,
凌云借故离开,只留下李煜与凌如霜二人。
书房内一时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多谢凌小姐赠诗。”李煜打破沉默,“‘冰心不染尘',说得好。”
凌如霜抬眸看他:“殿下琴歌中的'百草争斗'也意味深长。”
两人相视一笑,默契如多年知交。
李煜走到琴案前,轻抚琴弦:“凌小姐可想学《清平乐》?”
凌如霜美眸一亮,随即迟疑:“这...恐怕不妥...”
“无妨。”李煜已让出半边位置,“琴艺交流,何来不妥?”
凌如霜犹豫片刻,终究抵不住名曲诱惑,小心翼翼地在李煜身旁坐下。
两人肩膀几乎相触,她身上淡淡的兰香萦绕在李煜鼻尖。
“右手勾弦要这样...”李煜示范着,手指不经意间碰到凌如霜的指尖,两人如触电般同时缩手。
“抱歉。”李煜嗓子有些发干。
凌如霜摇头,脸颊飞红。
她试着按李煜所教弹了几个音,却总是不对。
“别急。”李煜不自觉地放柔了声音,“本宫初学琴时,师傅教本宫《凤求凰》,三个月才弹得像样。”
“《凤求凰》?”凌如霜眨眼睛,好奇道,“据说那是司马相如追求卓文君时所作?”
李煜点头,忽然心血来潮:“我弹给你听。”
琴声悠扬而起,
比之《清平乐》更多几分缠绵。《凤求凰》讲述的是一段冲破礼教束缚的爱情,此刻弹来,别有一番意味。
凌如霜听得入神,不自觉地轻声哼唱起来。
她的声音清丽脱俗,与琴音相得益彰。
李煜凝视着她专注的侧脸,心头涌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柔软感觉。
琴声戛然而止。凌如霜疑惑地看向李煜,却见他怔怔地望着自己,眼中情绪复杂难明。
“殿下?”
李煜猛然回神,正要说些什么,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小姐!”凌如霜的丫鬟慌张推门而入,“郑大人说要告辞,老爷让您快去送客!”
李煜与凌如霜对视一眼,心知郑彦华定是起了疑心。
两人匆忙整理衣冠,回到前厅。
郑彦华见他们一同出现,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凌小姐与吴王殿下真是...投缘啊。”
凌如霜不卑不亢:“郑大人说笑了。殿下指点琴艺,如霜受益良多。”
送走郑彦华后,寿宴也接近尾声。
李煜告辞时,凌云亲自相送。府门外,细雨已停,天边露出一弯新月。
“殿下,今日之事...”
“凌大人放心,”李煜压低声音,“账册本宫会妥善保管。冯延巳那边若有异动,还望及时告知。”
凌云郑重点头,忽然道:“如霜这孩子自小没了娘,性子有些冷,但心地纯善。若她有什么得罪殿下的地方...”
“凌小姐很好。”李煜打断他,语气之急切连自己都吃了一惊,“她...很有见识。”
凌云意味深长地看了李煜一眼,没再说什么。
回府的马车上,李煜摩挲着藏在袖中的账册,心思却总忍不住飘向那个抚琴时与他并肩而坐的身影。凌如霜的一颦一笑,如烙印般刻在他脑海中。
“殿下,回府后要立即召集幕僚吗?”张承业的询问将他拉回现实。
李煜收敛心神:“不急。先查清楚凌府那个老管家的底细。”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还有,去查查凌夫人的事。凌云说她自小没了娘...本宫要知道详情。”
张承业领命,又忍不住问:“殿下对凌小姐...”
“多嘴。“李煜轻斥一声,却没有否认。
马车驶过秦淮河,岸边画舫上传来歌女的浅唱低吟。
李煜掀开车帘,望着河中摇曳的灯影,忽然想起凌如霜吟诗时的模样。
“一片冰心在玉壶...”他轻声念道,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而在凌府闺阁内,
凌如霜站在窗前,手中握着李煜所赠的玉佩,望着同一轮新月出神。丫鬟云儿在一旁絮叨着今日见闻,她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小姐,您是不是喜欢上吴王殿下了?”丫鬟突然问道。
凌如霜手一抖,玉佩差点落地。她转身欲斥,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轻轻的叹息:
“休要胡说...他是皇子,我不过是个御史之女...”
话虽如此,指尖似乎还残留着琴弦上那一瞬的触碰,微微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