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剖室的挂钟敲过六下时，顾择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

　　小吴的未接来电像根细针，扎得他指尖发疼。

　　林听夏已经换好便装，白大褂搭在臂弯，琥珀坠子在她掌心泛着暖光——那是她方才硬塞进他手里的，说能混过地下三层的门禁。

　　“去市立医院。”她把证物箱锁进铁皮柜，回头时耳后那道抓痕在灯光下泛着淡红，“老陈值夜班，现在去刚好。”

　　顾择摸了摸胸口。

　　自从移植了弟弟的心脏，他总在紧要关头听见异常的搏动。

　　此刻那跳动忽然加快，像台卡带的老留声机，滋滋啦啦混着消毒水的气味——是弟弟临终前说的“心脏在说话”，还是记忆碎片又在翻涌？

　　医院的夜比法医楼更沉。

　　急诊大厅的白炽灯把瓷砖照得发白，消毒水味裹着血腥气往人鼻子里钻。

　　顾择跟着林听夏拐进行政楼侧门时，后颈突然泛起凉意——方才经过消防通道，他分明看见转角有个穿蓝布工装的背影，手里推着的运尸床轮子卡了下，金属摩擦声和他心脏里的记忆重叠。

　　老陈的办公室在二楼最尽头。

　　门虚掩着，漏出一线昏黄灯光。

　　顾择敲门时，里面传来椅子倒地的声响。

　　门开条缝，老陈的脸挤在门缝里，额角全是汗：“顾……顾律师？林法医？”

　　“陈叔，我们就看眼近三年的药物领用记录。”林听夏把工作证亮出来，声音放得很软，“上次您说的新型麻醉剂，我们怀疑和几起医疗事故有关联。”

　　老陈喉结动了动，往走廊左右看了看，才侧身让他们进去。

　　办公室里堆着半人高的档案盒，空气里飘着霉味。

　　他蹲在铁皮柜前捣鼓密码锁时，顾择注意到他右手小指缠着纱布，指节青肿，像是被什么砸过。

　　“上回你们走后……”老陈的声音发颤，“保卫科王主任找过我，说再乱翻记录就……就调我去扫厕所。”他按下最后一位密码，柜门“咔嗒”开了，“可昨儿半夜，我在旧仓库翻到这些——”

　　他抽出一沓泛黄的病历，封皮上的编号歪歪扭扭，“17年到19年，有七个病人，都是术后突然多器官衰竭，家属闹过几回，后来全签了和解书。”

　　林听夏翻开第一份病历，瞳孔微缩：“丙泊酚用量超标三倍？”她指尖划过检查单，“肝功能指标术前正常，术后直接爆表，这根本不是麻醉意外。”

　　顾择凑过去。

　　病历上的名字他不认识，但其中一份的死亡时间让他心脏猛跳——2018年5月12日，和弟弟顾晨坠楼是同一天。

　　他按住胸口，记忆碎片突然涌上来：消毒水更浓了，金属托盘碰撞声里，有人喊“心脏保存液不够了”，还有仪器的蜂鸣声，像极了ICU的监护仪。

　　“咚！”

　　铁皮柜突然被撞了一下。

　　老陈吓得差点把病历掉在地上。

　　顾择转身时，看见门缝外站着个穿蓝布工装的男人，运尸床的轮子卡在门槛上，正探着半张脸往屋里看。

　　他眼眶凹陷，左眉骨有道旧疤，脖颈处纹着半朵褪色的牡丹——正是方才在消防通道看见的送尸人。

　　“老张，你转悠什么呢？”老陈的声音发虚。

　　老张没答话，目光扫过桌上的病历，突然咧嘴笑了：“陈哥又在翻老黄历？上边可说了，这些东西早该烧了。”他推着运尸床往前挪了半步，金属轮子刮擦地面的声响刺得人耳膜生疼，“两位客人，这地儿不是你们该来的。”

　　林听夏不动声色把病历往怀里拢了拢：“张师傅负责送尸？哪个科室的？”

　　“所有科室。”老张的手搭在运尸床扶手上，指节泛着青白，“该送的，不该送的，都得经我手。”他忽然凑近顾择，腐肉混着来苏水的气味扑面而来，“律师先生，您这心跳声可真响，像在敲丧钟。”

　　顾择的心脏剧烈收缩。

　　他分明没说话，老张却像听见了什么。

　　这时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小吴发来的定位——市立医院地下三层的门禁系统图。

　　他余光瞥见林听夏摸了摸耳垂，那是他们约定的“有情况”暗号。

　　“顾律师！”

　　门外突然炸开一声尖喝。

　　苏玫踩着细高跟冲进来，身后跟着两个穿保安制服的男人。

　　她涂着酒红指甲的手一把拍在桌上，病历被震得散了几页：“陈建国，你吃了熊心豹子胆？谁让你放外人查记录的？”她转头瞪向顾择，眼里冒着火，“我多次警告过你，你怎么还不收敛？”

　　老陈吓得缩进椅子里，额头的汗滴在病历上，晕开一团墨迹。

　　保安已经堵住门，其中一个掏出对讲机：“王主任，行政楼二楼档案室有外来人员滋事。“

　　顾择盯着苏玫涂得精致的妆容。

　　“慢着，他们都是我的朋友，哪里来的外来人员？”陈予墨在关键时候，从拐角的地方出现。“医院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供货商来管了？”

　　“陈予墨，好歹我们还是合作关系，别忘了，我爸爸也是医院股东之一。凡事涉及到医院的利益，我就要出面，你面前的这个家伙，咬死医院不放，别忘了他是刑辩律师，一旦遭遇舆论会给医院运行带来多大的影响？”苏玫怒气冲冲。

　　“身正不怕影子斜，我爸光明磊落，查一查又能查出什么来呢？倒是这医院的不正风气，也需要人来治一治了。苏玫，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顾择想起林听夏说过，林西柠出事前最后一通电话是打给市立医院的，而通话记录里有苏玫的号码。

　　“苏小姐这么紧张？“他故意把病历往苏玫面前推了推，“这些病人家属要是知道医院用超量麻醉剂，怕是要重新走法律程序。”

　　苏玫的脸瞬间发白。

　　她刚要发作，顾择的心脏又开始发烫。

　　陈予墨向顾择眨了眨眼，示意快走。

　　顾择这次的记忆碎片更清晰：监护仪的蜂鸣变成刺耳的警报，有人喊“供体心脏活性下降”，接着是玻璃破碎声，然后是弟弟的声音：“哥……疼……”

　　他突然抓起桌上的茶杯，朝天花板砸去。

　　玻璃碎裂声中，所有人本能抬头。

　　林听夏趁机把病历塞进老陈怀里，拽着顾择往窗户跑。

　　行政楼二楼的窗户没装防盗网，她踢开纱窗时，顾择听见苏玫在身后尖叫：“抓住他们！别让病历——”

　　风灌进领口。

　　顾择踩上窗台时，瞥见老张还站在原地，运尸床的床单被风掀起一角，露出下面裹着的...不是尸体，是个金属保温箱，箱盖上凝结着水珠，像极了保存器官的容器。

　　楼下是片灌木丛。

　　两人落地时，顾择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小吴的消息跳出来：【地下三层B区监控已黑，门禁密码20180512——和顾晨出事那天的日期一样。】

　　林听夏拍掉身上的草屑，目光扫过行政楼窗户。

　　苏玫的身影在灯光下晃动，而老张推着运尸床往楼梯间走，保温箱的轮子碾过地面，留下一道水痕，在夜色里泛着冷光。

　　“去地下三层。”顾择摸了摸胸口，那里的心跳声突然和记忆里的金属碰撞声重合，“现在。”

　　林听夏把琥珀坠子挂回脖子上，指尖擦过耳后的抓痕。

　　她笑了下，弧度却冷得像解剖刀：“我调开的监控只能撑半小时。”

　　两人转身往地下车库跑时，顾择听见身后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

　　后视镜里，一辆黑色轿车正从医院后门驶出，车牌被泥糊得看不清。

　　而他的心脏还在跳，这次他听清了记忆里的女人声音——是林西柠的：“听夏，小心……他们要的不是病历，是……”

　　警报声突然在头顶炸响。

　　顾择抬头，行政楼的消防灯开始旋转，红光里，他看见老张站在二楼窗口，对着他们的方向举起手机，屏幕亮着，显示着【B计划已启动】的短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