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0078:坞堡森严待惊雷
不透明的信息源因为封闭而神秘,因为神秘而让人恐慌。
晋时的通讯很原始,无非飞鸽、狼烟、快马传信。但偏偏涉及安危的重大消息却都能传的飞快,似长了翅膀般。
一夜功夫,整个洛阳城南的郊野便都听闻了昨夜洛阳异动,疯传可能又发生了宫变。
家家户户于是闭门锁院,还有不少人觉得这般也不安全,开始举家南逃,企图渡过洛水浮桥避祸。
晨雾未散时,祖家坞听到的消息已变成昨夜洛阳兵变,叛军与禁军血战了一夜,皇帝生死未卜。
于是,祖家坞示警铜铃开始激烈响起。
乌堡内外的木梆声急切的催促,夯土垒砌的坞墙箭垛间人影幢幢。
部曲们将浸过桐油的松明火把插进铁制承露,将一筐筐的石块搬到墙下,焦糊味顺着西北风漫过角楼。
对于今晨传来的消息祖逖是不信的。当前司马越远在官渡,不可能有另一方势力敢于且能够在洛阳闹出兵变。
虽然不信,但是他仍旧下令预警。这个时代一切皆有可能,他不能不防。
于是在祖家坞示警后,祖家部曲与相邻的几家丁壮再度封锁了洛水浮桥,阻止乡民南下。祖家庄民众俱都向祖家坞聚集,寻求庇护。
祖阳按了按腰间环首刀,拇指抹过刀柄编制好的麻布带。晨露顺着夯土台阶蜿蜒而下,在坞堡二道门处汇成暗色水痕。
“你们自去与部曲、门客会和,听从三叔调派。”祖阳对云真、杨秀等人交代一番,后者听令而动,向坞堡校场而去。
婉儿抱着粗麻布袋跟在祖阳身后,布鞋、衣裙边缘沾满草屑灰尘——那是从屋中地洞里搬出黄金时粘上的。
“阳儿,你去寻你大哥,东厢十二间屋舍都归你们调配。安置妇孺老幼、存放粮食,做你们能做的事。”
一身戎服的祖纳提着一片木牍从影壁后转出,一脸严肃。
他一身利落身后跟着两名护卫,单手将东西递向祖阳。腰间蹀躞带铜扣不断发出细响,这位温润忘忧的四叔竟也配了柄剑。
祖阳抱拳听令双手接过木牍,看到上面用朱砂标着各房人口数,他当下便去寻找堂兄祖道重。
一路上,祖涣、祖济还有祖智都依次露面,各自或组织安顿牲畜,或在呵斥着庄户放弃乱七八糟的行李,一片慌忙。
当祖阳穿过堆谷的仓廪和存放草料的院子时,正看见祖道重帮着两个少年将几只粟米瓮抬进地窖。
粗麻绳在他指肚间勒出浅痕,扬起的粉尘在穿过草棚缝隙的光柱不断翻涌。
“西南那边还有几户人家没到,去接引下,切勿引发慌乱。即使洛阳有变,乱军也没那么快过来。”
祖道重拍打着肩头谷壳走过来,皮弁下的鬓角已渗出细汗。
祖阳将木牍递过去祖道重接过,两人都并无二话。嘱咐婉儿自去大屋里寻个地方待着,祖阳反身跑向坞堡外开始忙碌。
祖家庄之前历经过几次兵乱,对预警早已习惯,虽然慌乱但到底是有章程在的。忙碌到了早上巳时,祖家坞关闭大门严阵以待。
此时祖逖、祖约、祖纳各自统率着一队部曲门客在各处布防,东、西两厢及坞堡内的各处屋舍安顿着全庄百余户人家。
妇女安慰着婴儿,老人安慰着孩子。慌乱的时代里,祖家庄的众人却是难得的齐心、镇定。
东厢最北的屋舍门口,忙碌完毕的祖道重和祖阳一左一右倚靠在门外,祖道重将水囊饮了一口递给祖阳,后者摇摇头只是谢过兄长。
“你这小子,居然还真的只喝烧过的水?”祖道重撇着嘴截住话头,突然压低声音:“你和阿智……当真要去常山国?”
祖阳点点头,这已不是什么秘密。祖道重有些担忧“那边如今盗匪横行,汲桑、石勒、刘灵等人又未彻底肃清。你,你们当真想清楚了?”
“兄长安心,此事已得仲父首肯。”
“那便好,要小心些。”
“是啊……”
祖道重今年已有二十三,早已娶妻生子,颌上都已蓄须。平日里他与祖阳、祖智这两个小弟其实话是不多的。
关切过后,一时间便不知该怎么继续,他只是又抬起水囊饮了一口。
坞墙的望楼上忽然传来了一声喊叫,负责瞭望的部曲似发现了什么,只是祖阳离得太远听不真切。
他望着墙头飘动的牙旗微微蹙眉,手掌不自觉摩挲着刀柄。
祖阳也不相信洛阳当真发生了政变,可人的情绪总是会相互感染的。
在经历过一早上的纷纷乱乱之后,他也不由得不去想,这世上是否当真有那一丝可能?
司马越利欲熏心铤而走险?亦或是其他某个司马又昏了头?
“无需过虑,若是示警便该挥红旗,燃狼烟了。洛水浮桥那边还有咱家部曲盯着,更北边还有那些乡民。”祖道重平静的对祖阳介绍。
后者却是微微一愣,他下意识开始推演,若洛阳当真有变,乱军南下,那些被阻挡在洛水浮桥的乡民会是什么下场。
祖家,祖逖在他脑海中的形象又发生了一点点的变化,无分好坏。他心中清楚,这世道——慈不掌兵。
“开门!”
祖逖的喝令从箭楼传来,包铁木门轧轧开启的声响惊飞了护城河边的灰鹭。一名祖家部曲气喘吁吁的入内,带来了洛水以北最新的消息。
巳时三刻,坞堡中心的议事堂飘出柏枝燃烧的焦香。
祖纳、祖约、祖道重、祖涣、祖智、祖阳连同祖家旁支的诸多叔伯、子弟俱都在此。
祖逖坐在厅堂上首,向众人介绍了昨夜洛阳发生的种种事端。
“前几日南市乱民袭击裴妃车驾,歹人企图混进金墉城……”说到这里,他瞥了祖阳一眼,后者无事人一般,继续倾听。
“当时抓了两个活口,被廷尉在审……”祖逖的话不疾不徐,只是在平铺直叙传达着信息。
祖阳就此确认祖逖其实有自己的消息渠道。而且,这个渠道的级别不低,只是若非事关重大,对面不会给他递消息而已。
否则,祖逖不可能将今日事情知道的这般清楚又这般迅速,那日“常山国中尉”的事,他也不会让祖阳措手不及。
一边听着一边想着,祖阳终于知道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前北军中候吕雍、度支校尉陈颜等,图谋劫出惠皇后羊献容,谋立清河王司马覃为太子。
昨夜,牙门军入洛阳城,诛杀众多首谋,司空王衍囚司马覃于金墉城。
祖约已是凛然,下意识问道:“王衍敢囚禁宗室,陛下也已下诏?”
身旁,祖纳摇摇头,不客气道:“陛下不会主动掺和这些事,王衍、太傅怕是矫诏行事。”
厅堂里一时间议论纷纷。
羊献容早先便曾打算谋立司马覃为皇帝,以便自己成为太后,结果被司马炽飞马夺了皇位囚禁于金墉城。
却不想,时至今日还有她的拥趸存在,竟还私下发展出了一派势力。
祖阳撇撇嘴,对羊献容、司马覃的生死毫不关心,只觉得这大晋真是够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