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道人绕着焦黑木墩踱了两圈,越瞧越觉碍眼,心中烦闷陡生。
他右掌猛地劈出,一蓬乌焰轰落,木墩瞬间化作齑粉。
胖道人略感畅快,满意地点了点头,忽地抬手一拍额头,想起还有要事未办。
他赶忙自袖中摸出那块乌晶,高高举起,在四周来回晃动,可乌晶却半点反应也无。
他再细细感应一番,那两名小辈的气机,确已消散殆尽。
想想也是,区区炼气修士,如何能从他的噬魂乌焰中逃出生天?
胖道人环顾四周,视野空旷,入目尽是一片焦黑灰烬,他尖声笑道:“也怪咱这神通太过霸道,竟连个尸身都寻不着。”
笑罢,胖道人深吸一口气,心知该做此行的正事了。
他郑重其事地解下背后剑匣,双手小心捧稳,席地而坐,衣袍下摆沾满黑灰,他也浑不在意。
膝前剑匣,朱漆已斑驳陆离,隐隐可辨匣盖上刻嵌七颗黯淡赤星,其走势曲折如斗,前后相随,此刻正泛着幽微冷光。
胖道人肥圆的手指缓缓抚过七星,指腹在凹痕处反复摩挲,他咬了咬牙,一甩袖袍,将紫金钵托在掌心。
他忽然面露难色,迟迟不见动作,抬手重重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孟烈山那厮说的什么灵觉,要是真有用,这剑匣封禁解不解,倒是给咱个准信啊!”
胖道人犹豫良久,终是长叹一声:“唉,只盼师兄选择无差。”
言罢,他从紫金钵引出一缕温热精气,鼻翼微微翕动,缓缓将精气纳入喉间,喉结上下一滚动,继而闭目凝神,调息大小周天。
待再睁眼时,胖道人双瞳泛起赤芒,周身气意充盈饱满。
他双手掐诀,口中念念有词,那只紫金钵便嗡嗡震颤起来。
浓稠血精自钵口悠悠升腾,继而仿若炽热岩浆喷涌,直冲天穹,浓烈腥气肆意弥漫,将深沉夜幕尽皆染赤!
胖道人不敢怠慢,十指翻飞结印,正要引导血精浇灌剑匣。
却不防剑匣竟自行凌空悬起,漫天血精仿若飞蛾扑火,自主朝着朱漆剑匣奔涌汇聚。
随着浓郁血精冲刷涤荡,剑匣匣盖上刻嵌的七颗赤星,渐次亮起猩红芒光。
胖道人长舒一口气,实在没想到,事情竟如此轻易便成了。
可转念间,他心中疑窦顿生。
这匣中所藏之物,好歹也是一柄威名赫赫的杀伐真剑,怎会以天罡七星诀来封禁?
这天罡七星诀可是最浅显的吐纳功法,连黄口小儿都能倒背如流。
莫不是其中有诈?
但事已至此,多思无益,待封印解除,里面究竟是稀世至宝,还是破铜烂铁,届时自见分晓。
当胖道人翘首以盼神兵出世之际。
距他数十丈远处,一根坚固刚韧的木墩后,顾惟清与羽幼蝶二人相依相偎,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那木墩极为粗壮,遮挡三五人也绰绰有余,可敌人毕竟是一位上境修士,方圆数百丈内的细微动静,皆难逃过他的感知。
二人生怕惊扰到那胖道人,故而极紧密地拥在一处。
顾惟清右手搂着羽幼蝶的纤腰,左手虚虚覆着她的发髻,将她螓首按在自己胸口上。
羽幼蝶秀发间的兰芷幽香缭绕在顾惟清鼻端,可他却无暇细嗅这股芬芳。
他的目光穿透一层幽蓝光纱,远远凝视着悬于半空的剑匣。
只片刻间,剑匣上的第二颗赤星,便悠悠亮了起来。
羽幼蝶的手指紧紧攥着顾惟清衣襟,因过度用力,指节微微泛白。
她绣裙下摆缠绕在顾惟清的双腿上,纤足绷得笔直,绣鞋因此蹭着地面灰尘。
羽幼蝶素来爱洁,却也不敢挪动分毫。
顾惟清右手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腰肢折断,她只觉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
纵是隔着数层衣衫,顾惟清剧烈的心跳声,她仍听得真真切切,心间似被暖流漫过,满是安然自在。
她不由自主地又往顾惟清怀里偎紧了几分。
忽然,羽幼蝶浑身轻颤起来,心底莫名涌起一股想哭的冲动,许是因为恐惧,许是别有缘由,她自己也不知究竟。
片刻光景,羽幼蝶以手轻撑,缓缓支起身子,修长双腿微微蜷起,悄然离开了顾惟清温热的胸膛。
为掩饰心头鹿撞,她轻声问道:“你方才使的什么神通,怎么一下子飞得那么快?”
顾惟清垂眸看着她,并未言语,只松开环住她腰肢的手,轻拍她的肩头。
羽幼蝶见状,纤手轻抚胸口,朱唇微启,轻轻吹出一缕若有若无的香风。
刹那间,二人身周那层幽蓝光纱明灭闪烁,越发绵密细致,仿若将内外两个世界悄然隔开。
羽幼蝶用纤指轻抵唇畔,悄声道:“你说话小声些,那胖道人应该察觉不到咱们!”
顾惟清望着四周熠熠生辉的光纱,满目赞叹,随口应道:“只是妙手偶得的剑遁神通罢了。”
他气机运转本就精妙入微,再兼修甫怀道长所传的元照归流法,二者珠联璧合,使他在剑道修为上更进一步。
危急关头,顾惟清剑意通心,施展出身剑合一的剑遁神通,身形闪挪间如光似电,险险避开那胖道人漫天蔽野的烟霾侵袭。
“与幼蝶能隔绝天地的神通相较,区区剑遁,不过是雕虫小技,无足挂齿。”顾惟清含笑说道。
“各擅胜场,各具其用,哪里能分得出什么高下呀。”羽幼蝶娇声婉转,盈盈美眸晶莹闪亮,满是得意。
那日,她在飞鸿阁感悟蝶画真意,不仅修为大幅精进,还领悟到数门神通,这匿迹隐形的术法便是其中之一。
先前潜入神殿时,她初试身手,尚显生疏,因而引起崇高玥的注意。
如今,她对此法已驾轻就熟,只是能否避开筑基修士的耳目,尚无十足把握。
此刻,瞧那胖道人浑然未觉的模样,便知这匿迹神通着实厉害,又听到顾惟清赞叹,她更是心花怒放,眉梢眼角满是笑意。
见顾惟清要去碰那层幽蓝光纱,羽幼蝶赶忙扯住他衣袖,嗔道:“这光纱虽能隔绝内外,可防御薄弱,轻轻一触便会破碎,千万摸不得。”
顾惟清闻言,便收回了手。
他肃声道:“那胖道人显然是在解除七绝赤阳剑的禁制,绝不能让他得逞,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甫怀道长与孟烈山那场恶战,顾惟清全程见证。
二人修为旗鼓相当,功法亦各有千秋。
可孟烈山所持法宝,威能明显更胜一筹,甫怀道长虽占地利之便,终究还是棋差一招。
七绝赤阳剑威能几何,顾惟清不得而知,可此剑毕竟曾是神照真人佩剑。
倘若让邪修掌握这等凶器,此战便再无胜机可言。
羽幼蝶稍稍一思,提议道:“那我们回去找甫怀道长如何?反正这胖道人也发现不了咱们。”
顾惟清摇了摇头,沉声道:“来不及了。”
他转头望向天际,二人短暂说话的工夫,剑匣上的第三颗赤星,已然开始不停闪烁。
“事已至此,唯有我亲自上阵。”
羽幼蝶急声道:“你不要命啦!方才那遮天蔽月的神通,哪怕沾染丝毫,也绝无生还之理。你主动上去,岂不是白白送死?”
顾惟清神色从容,微微一笑:“我有自知之明,怎会与筑基修士正面放对。”
他抬手一指胖道人身前那只紫金钵,语气笃定:“我已观察清楚,此物必是解除禁制的关键所在。”
“它与我相距不过三十余丈,我若施展剑遁神通,攻其不备,定能一剑斩中!”
这紫金钵想必也是件法宝,以顾惟清的修为,自然难以攻破,而他也无需这般做。
只需施展剑遁游走,遥遥相攻,迟滞干扰那胖道人行事,以此拖延战局。
倘若甫怀道长能击败对手,那么此战仍大有胜算。
羽幼蝶黛眉轻蹙,忧心道:“这般行事太过冒险,你剑遁虽然凌厉迅疾,可那胖道人遁法也不慢,修为更远胜于你,一旦稍有差池,你性命难保。”
顾惟清道:“我这剑遁神通,尚未施展至极致,方才若不是带着你,还能再快上几分。”
羽幼蝶轻轻摇头:“我不在你身边,你剑遁施展得越快,法力耗费便越多,只怕你斩出几剑后,便会气力难继了。”
剑遁法门讲究身与剑合、神凝一心。
无论法力运炼之精妙,还是遁速之迅猛,相较于腾云驾雾这等强行以法力托举自身的粗陋手段,二者已是云泥之别,不可同日而语。
羽幼蝶不知其详,所言难免有失偏颇,不过她关心则乱,倒也无可厚非。
可是,任凭顾惟清如何苦心劝说,羽幼蝶只是摇头,始终不肯应允。
顾惟清耐心问道:“那依幼蝶之见,又当如何行事?”
羽幼蝶眼睫轻颤,柔声道:“仍如先前那般,我们同进同退,你若不慎失利,我便用光纱护住你,总能留有一线生机。”
言罢,她却未听到顾惟清的回应,抬眼望去,只见顾惟清正静静地凝视着她,眼眸深邃,似藏有千言万语。
羽幼蝶美目圆睁,声音虽柔,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决:“这是我能想到最稳妥的法子,你若不依,我们便回去寻甫怀道长。总之,我绝不容许你独自行险。”
顾惟清忽尔轻笑一声,伸手将羽幼蝶拥入怀中,另一手紧握切玉剑,剑刃寒光流转。
他意气风发,豪情万丈:“幼蝶既愿与我同生共死,纵使前方有刀山火海、妖魔鬼怪,我顾惟清又有何惧哉!”
羽幼蝶嫣然含笑,如春日繁花绽放,尽显娇媚,她双臂紧紧抱住顾惟清,仿佛要将彼此同化一处。
二人周身清光明气骤然大盛。
旋即,清盛光气便化作一道惊虹疾电,朝着那抹直冲云霄的猩红煞气,直直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