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幼蝶对两枚乾坤指环爱不释手,轻轻握在掌心,反复摩挲。
左右已无要事,顾惟清便为她讲解起指环的开阖之法。
此物毕竟是邪修所遗,为防内藏暗算机关,顾惟清已请甫怀道长破除其上禁制,仔细检视了一番。
两枚指环内并无贵重之物,仅有几枚色泽驳杂的丹丸,以及数卷封皮暗沉的道书,顾惟清看也未看,抬手便将它们化作齑粉飞灰。
此外,尚有一枚灵光黯淡的法符,方一取出,竟无火自燃,冒起一缕青烟,眨眼间便化为灰烬,飘散至无。
甫怀道长在旁看得分明,一眼便认出此是传讯灵符。
这枚灵符在主人身死的那一刻,便已自毁示警,如今所见,不过是法术消散后,残留的幻象罢了。
盖砚舟等人事败殒命,三五日内,此消息定会传出西陵原,此事避无可避。
甫怀道长只能加紧疗伤,好尽快动身,将此番经历禀明玄府,绝不能让那幕后真凶再兴风作浪。
羽幼蝶天资聪慧,悟性极高,顾惟清只是稍加指点,她便已通晓乾坤指环的开阖诀窍。
当她的神念刚刚探入一枚指环之内,顿时美眸圆睁,惊奇道:“这里面竟然有万方之阔,怕不是连整座积羽峰都能装下。”
羽幼蝶想了想,将另一枚指环递给顾惟清,柔声说道:“这样的乾坤之宝,族中有一枚便已够用,你出门远游,多件宝器傍身,更稳妥些。”
顾惟清嘴角含笑,将指环推了回去,温声道:“我有玄真玉简,这枚指环就给阿蛮那丫头吧,她整日闷在家里,怕是要憋坏了,说不定还在抱怨我们出门不带上她呢。”
羽幼蝶闻言,不禁莞尔,念及阿蛮,心中也是一暖,便不再推辞,小心翼翼地将两枚指环收了起来。
她抬起眼眸,只见顾惟清神采奕奕,眉眼间隐有玉光流转,眸底更是精芒灿然,耀得她目眩神迷。
羽幼蝶忽地想起一事,忙问道:“对了,那柄害人的剑呢?”
顾惟清轻挥衣袖,七绝赤阳剑已然横陈膝上,只听一声清越铮鸣,长剑出鞘,刹那间赤芒迸射,映得二人衣袂鬓发尽染流霞。
剑脊之上,血线蜿蜒,如凶戾活物游走。
羽幼蝶俏脸煞白,孟烈山惨死时的模样仍历历在目,她秀眉紧蹙,脸上满是忧虑之色:“你将这等凶器留在身边,难道不会有危险吗?”
忆起顾惟清先前被此剑所伤,命悬一线的场面,她浑身一颤,仍然心有余悸。
“福祸相依,世间哪有十全十美之事。”顾惟清随手挽了个剑花,悠悠答道。
他手腕轻转,将剑柄递到羽幼蝶面前,笑道:“你刚才不是还说,出门在外,宝器多多益善吗?我已将此剑彻底降伏,不信你摸摸看。”
羽幼蝶向来信服顾惟清,见他神色自若,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心下稍宽。
她抬起葱指,小心翼翼地轻触暗红剑穗,只觉入手微热,并无其他异状,这才松了一口气,嫣然笑道:“有这把剑在,便是筑基修士,你也能与之抗衡。此番远行,只要谨慎些,一定会平安无事。”
顾惟清颔首称是,执起她的柔荑,轻轻吻了一下,道:“安心等我回来,到时给你讲途中趣闻。”
羽幼蝶芳心甜蜜,垂眸应道:“一直等着呢。”
她依偎在顾惟清的肩头,纤指绕着剑穗上的流苏,忽地噗嗤一笑,打趣道:“你这剑上挂着赤红穗子,笛子上缀着碧绿绦带,要是与人动起手来,红绿相映,满眼生花,旁人怕是要笑话你爱显摆臭美。”
顾惟清亦笑道:“俗话说‘红配绿,赛狗屁’,要同时亮出这两件东西,确实容易招人笑话,我还是收起一件为妙。”
“胡说!”羽幼蝶轻啐一口,反倒有些不依,娇嗔道,“赤色威烈,碧色冲和,二者相得益彰,旁人羡慕都来不及呢。”
她眸光流转,接着说道:“印月谷举行婚配大礼时,新婿着红,新妇披绿,这般装束才显得喜庆庄重。常言道‘红男绿女,成双作对’,不正是这般模样嘛。”
话刚出口,羽幼蝶便觉失言,一张俏脸霎时红透,直染到耳后颈间。
她羞恼不已,自己只是单纯为顾惟清辩解颜色搭配相宜,压根儿没往那处去想,真真是难为情!
佳人情深,顾惟清自是心领意会,一时笑逐颜开,却又赶忙收敛了神色。
为免羽幼蝶羞窘,他轻咳一声,岔开话题,正色道:“幼蝶,我有一事想与你商议。甫怀道长元气大伤,亟需调息静养,可他身负要务,不能久滞西陵原。我想请甫怀道长前往积羽峰天池养伤,幼蝶以为如何?”
羽幼蝶正自羞不可抑,听闻此言,如蒙大赦,连忙抬头应道:“这是理所应当之事!甫怀道长仁心济世,为救西陵原万千黎民,劳苦功高,区区天池,又算得了什么。”
二人轻声私语片刻,眼见时辰已然不早,诸多事务亟待料理,便一同起身,朝着湖畔走去。
甫怀道人正闭目调息,闻二人相邀,待得知印月谷有一处修行圣地,能助他早日恢复功行,自是喜出望外。
得此佳讯,甫怀道人精神为之一振,虽沉疴未愈,但经过半晌调息,已然恢复些许法力,御空飞行应无大碍。
羽幼蝶本元有伤,不宜强运法力,顾惟清揽住她的纤腰,伴随着清光明气悠悠荡漾,两团云霓缓缓升腾而起,倏尔化作轻烟,离了静湖,往印月谷方向疾飞而去。
......
日上中天,印月谷外。
顾惟清曾驻足的那片苍郁密林间,数万崇氏族人闹闹哄哄,喧沸如潮,正在埋锅造饭。
袅袅炊烟中,老弱妇孺或蹲或坐,捧着陶碗啜饮稀粥;青壮汉子赤膊挥斧,将百年古木拦腰砍断,枝桠横七竖八倒伏满地,满目尽是狼藉。
林外空旷处,崇氏军卒三五成群,虽未披甲执兵,却个个横眉立目,与往来巡弋的羽氏轻骑遥遥相对。
银甲轻骑胯下骏马不时打着响鼻,铁蹄将满地残枝踏得碎屑纷飞,似是有意炫耀武威。
更远处的高坡上,三骑并辔而立。
羽无锋端坐于雄健战马上,面容沉静,手里松松握着马缰,望着前方纷乱的营寨,沉吟不语。
其左手边一豪迈大汉瞪着铜铃大眼,眼见崇氏族人将葱郁树林砍伐殆尽,营帐如毒疮般在林间蔓延,胸中怒火愈燃愈炽。
“大兄!”他猛地一扯缰绳,胯下骏马昂首长嘶,“这些腌臜泼才又是立寨又是掘井,莫不是要赖在这里扎根长住?”
右侧一中年武士轻抚颌下虬髯,温吞吞道:“五兄且宽心,幼蝶有言在先,等击退强敌,崇氏自会归返荡炀山故地。”
“哼!”豪迈大汉冷哼一声,眼中尽是不屑,“一群丧家之犬,连自家老巢也守不住,反倒要我侄女为其出头,往日的嚣张气焰哪里去了?竟有脸跑到印月谷摇尾乞食!”
中年武士温言再劝:“五兄息怒,大局为重啊。”
“狗屁大局!”大汉瞋目张须,怒喝道,“崇氏暴虐无道,今日喂饱了这群白眼狼,来日元气稍复,定会反咬咱们一口!”
“五弟,”羽无锋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有力,“稍安勿躁。无论如何,崇氏终是我血脉同族,大义当前,往昔仇隙,暂且搁下罢。”
“兄长宽宏大量,只怕那崇氏不识好歹,待此番劫难过去,便故态复萌,恃强凌弱,再与我羽氏为难。”
豪迈大汉闻此,知晓大兄所言在理,可想起崇氏累累恶行,胸中怒意难消,犹自愤懑不平。
羽无锋心平气和道:“崇天厚与其党羽已在族乱中伏诛。那位新任大巫,又执晚辈之礼,亲上飞鸿阁,向父亲谢恩赔罪。观其言行,也是识时务、明事理之辈。”
“其余崇氏族老,此番遭逢巨变,亦显伏低认错、痛改前非之意,总要给人留一条生路。归根到底,盘踞于苍遏山中的妖物,方是我等心头大患。”
羽无锋回望远方,皱眉深思。
他心中真正所虑者,乃是幼蝶所言强敌,究竟是何方凶邪,竟能迫得雄踞一方的崇氏,仓惶如斯,举族远遁?
幼蝶与少郎君,此去迎敌,吉凶未知,愿神灵庇佑,二人能顺利诛杀强敌,平安归来。
日影微斜,三人依旧驻马远眺,气氛沉凝。
忽地,羽无锋心有所感,转头望向高空,目光瞬间一凝。
豪迈大汉与中年武士,几乎同时顺着他目光望去。
只见远处天际,流云如帛,撕裂一隙,两团流光彩霓喷薄而出,其势煌煌,径直投向积羽峰顶,须臾间消散于峰峦之间。
三人曾经见过此情此景,一眼认出此是那位顾少郎君所施神通。
“成了!”豪迈大汉浓眉骤展,虬髯皆张,一拍大腿,震得座下战马惊嘶一声,“好好好!果然,幼蝶侄女与少郎君联手,管他何等强敌,皆如土鸡瓦狗,不堪一击。”
他胸中积郁顿消,快意难当,目光扫过崇氏费力搭建的营垒木栅,不由得嗤笑一声:“想不到幼蝶侄女与少郎君这么快便得胜归来,这些泼才白忙活一场,也好,趁早收拾包袱,滚回他们的荡炀山老巢去,省得在此碍眼!”
可他转念一想,崇氏坐享其成,不费吹灰之力便得回自家山城,此刻怕是欢喜还来不及,自己这点幸灾乐祸,反倒显得无趣。
羽无锋一直紧锁的眉头,也终于舒展开来。
他按捺住心中喜悦,神色如常,语速却比平日快了一分:“八弟,你留在此地,监守崇氏部众。五弟,速速随我回谷,拜见少郎君。”
二人同声应诺。
羽无锋望着积羽峰顶,深深吸了口气,猛地一勒马首:“走!”
随着马蹄扬起的滚滚烟尘,两骑如离弦之箭,朝着印月谷内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