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天下为棋
泽中有火,是以嘉泽,君子以治历明时。
然固用黄牛,不可以有为也。
就像用黄牛皮把人捆起来一样,使人动弹不得,这种情况又如何有所作为呢?
之前漱玉被威胁时,她的颤抖不单单是因为隐秘被戳穿,而是因为她很快就意识到了一件事——连谷羽都能猜到,修炼了几百年的师尊呢,她会不会猜到?
答案是肯定的。
但她只能赌,赌师尊会大意,赌自己能安然无恙地穿过雪原,赌...离开嘉泽宗后可以在大尹考上仙官,取得一席之地。
但现在,第一步她就赌输了。
依甄来到谷羽尸身侧旁,脸色满是悲悯,她轻轻将徒儿的眼帘合上,叹了口气:“若非被逼无奈,为师又如何舍得让你们自相残杀呢。”
“师父也会迫不得已吗?”即使对方是一位仙人,漱玉依然紧紧握着手中的剑。
“人仙又如何,宗内几十位护法,我能排得上老几?”
漱玉沉默了许久,不知听了多久的寒风呼啸,她开口问道:“师尊为何要我杀师姐?”
“漱儿,你可知隐堂?”
“还请师尊明言。”
“各宗既有明面上的产业,就必然有暗地里见不得光的手段,我宗便是隐堂。”
“他们数千年来一直在暗处护佑宗门发展,其内执事弟子皆善隐气法门,并由秘密突破的地仙长老率领。”
“他们盯上了我?”漱玉问道。
“你在屯元宗的那位相好如今位居伏戎城首席政务官,他点名要你过去。此城事关宗门大计,你将会成为隐堂埋在他身边的一枚棋子。”
“但是根据《双台条约》,仙宗弟子就职仙官后可以自愿脱离宗门,加之仙官试通过后还有体检,一些手段也用不了,隐堂自然是放心不下你。”
“所以师姐的用处就是作为我的把柄吗?”她惨笑道。
“如果你背叛宗门,这起命案就会被翻出,届时大尹也护你不得。”
“好好在那位首席政务官身边...服侍他,需要哪些情报隐堂自然会交代你。”
“呵呵,”漱玉自嘲道,“就连宗内都躲不过去他吗?”
“为何要躲?”依甄从她手中将剑柄抠下,“唰”的一声插回了剑鞘,“他乃屯元宗三代祖师亲子,难不成还配不上你?”
“确实,配不上的人是我,所以我只是他的玩物罢了。”
依甄愣了片刻,也不知她想起了什么,最终只艰难憋出一句:
“羽儿会被留在这里,希望永远也没有把她从雪中翻出来的那一天。”
……
伏戎城,政务厅,次席政务官书房。
为了应对焦珥新搞出来的幺蛾子,地官们再次汇聚一堂。
颛孙炜正在慢条斯理地推开乌木茶罐,拈起茶针拨开茶荷边缘。茶匙探入罐底舀出墨绿条索,碎末从竹筛漏进陶盘。沸水沿紫砂壶内壁环注三圈,头道茶汤浇淋壶身腾起白烟。
“这些天官啊,就像茶壶的壶嘴——所有沸水都得经过他,但真正的热量来自底下的火。”
“老大人所言甚是。”
二沸水高冲时茶叶在壶腹翻卷,壶盖压下浮沫,滚水浇淋杯口转出圆弧,茶夹钳起杯底甩出残水。壶嘴压低三寸匀速横移,深褐茶汤注入六只杯中,水位几乎同时齐平。
“当然,壶嘴还能用来吸引公众注意力,免得他们盯着火源看。”
“哈哈哈,”聂威应和着笑了两声,“不过这次壶嘴是否太过显眼了些?连带着火源也要丢人现眼。”
“区区一点颜面你也放不下么。”颛孙炜轻轻斜了他一眼。
“是下官着境了。”聂威赶忙从他手中接过茶碗。
“大人要闹便随他去好了,新年一过便是大考,他虽然刚刚就任,但也要过这一遭。而他如此行事,呵呵。”
其他人会心地跟着笑了起来。
大尹的天官每年初会经历一场针对去年工作成绩的考核,对于焦珥这种上任没多久的情况一般都是走走形式,但如果真要惹出些什么事情出来...大考也能成为一把地官手中的刀。
“仙官考核是微隐司的事吧。”颛孙炜淡淡提了一嘴。
居贞司作为皇室直属一直是议律府的眼中钉肉中刺,于是在三千年前设立了微隐司,希望能从居贞司手中将监察的权值分散出来,理由自然是“审判和监察权不可同一”。
正所谓“莫现乎隐,莫显乎微”,微隐司承担了议律府两派厚重的期望,但作为皇室在九司中最后的阵地,居贞司还是牢牢把持住了一部分权力,千年来仅将监察权中的“指标制定”“定期考核”等权限分了出去,导致微隐司在九司中有些不上不下。
最后没办法,议律府只能将原先应试司的人事权拿出来分给新司来挽回一些颜面,不过这种拆西墙补东墙的做法也被皇室嘲笑至今。
听到次席开口,一位边缘的小吏赶忙站了出来:
“是由西北分司负责,可如今我司职曹空缺...不太好与上边联系。”
“无妨,老夫在分司有几位故人,会与他们分说的。”
“老大人英明!”
……
西北雪原,嘉泽宗。
黑堡虽然看起来漆黑一块,但其实越往上所用材料越珍贵,毕竟高层肯定要更注意自己的隐私。整个城堡虽是檐牙雕琢,画廊点缀,但在嘉泽宗的弟子心中,却是一座整整齐齐、下宽上窄的金字塔。
上层的一间洞府,依甄凭倚玉阑,云袂暗摇。
她柔荑摩挲着雕栏的纹路,全力将屈辱沉入秋水。
云层低垂,压住雪原边际线。风掠过牦牛脊背,毛尖抖落碎雪。蹄印在身后生长,又逐渐被新雪抹平。天光偶尔从云隙刺下,在牛群边缘拉出细长的影,很快被漫卷的雪粒吞噬。鼻息凝成白雾,浮游半空,与远处冰川的吐息连成模糊的氤氲。
许久,那人抽身而去,依甄刚要躺倒在雪中,却又一把被扯了过去。
太史然笑道:“没想到啊,三百年前的那个新弟子现在已经长得这么大了,还是堂堂仙人。”
依甄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多亏长老栽培。”
太史然闷闷地“嗯”了一声:“因为隐堂的关系,老夫常年在外,此次专门回来便是为了你那弟子的事。”
“办得怎么样了?”
“已经拿到证据了,”依甄强忍着恶心道,“妾身没有留下任何禁制,任谁去查也是宗内仇杀,不会有任何手脚。”
“不错。”
“长老,漱儿不过一小修,便是那焦珥也不过一城首席罢了,您何必亲自跑这一趟。”
“伏戎城关乎宗门万年大业,不得不慎,更何况以那焦珥的身份...很难说屯元宗是不是查到了些什么,否则何必舍近求远,好好的西部行省不去占,来我西北恶心人。”
“你也不要再多打听了,此事就算那些地仙长老也是一知半解,只有宗主和我能涉入其中。”
依甄听懂了男人口中的夸耀质疑,赶忙柔声道:“也只有您这样的人才能掌握隐堂。”
“哈哈哈,”太史然顿时心情大好,望着怀中可人儿凹凸有致的身躯,不禁又有了兴趣,于是把人往外一推,言道:“过去。”
“长老,要不今天就...”
“啪!”
太史然一巴掌扇在她的脸上,雪白的面庞旋即浮起红印。
“本座叫你过去,不是叫你张嘴!”
“既然这么喜欢张嘴...那就张个够好了!”
……
山擎黑堡罡风碎,雪盖茫茫。亘古玄霜,耳畔牟音说莽苍。
万年不化权枢冷,暗阁深藏。谁剖天光?照彻重楼魇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