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四部人数不及彭、赵二部联军,但由于军纪较差队形散乱,远远望去,依然给人无边无沿之感。
还是当日那个信使,来到站赤下喊话。
“尔等听着,速开站门,迎接韩将军入站,否则——”。
嗖——
李武顶盔掼甲立于站墙上,不等信使说完,便射出一支箭矢,打断了对方的聒噪。
这一箭只是警告,并没射中,信使却吓得立即打转马头,一溜烟逃了回去。
不多时,站外大军开始传来各种口令和喊叫声,前后闹腾了小半个时辰,面对站赤呈弧形展开散乱的队形,做出了攻击站赤之态。
站赤内,李武也以“谁不让俺们活俺们就干死他狗日的”之语,鼓动众兵士和站户上了站墙,并命骑兵队做好出站反击的准备。
到这个时候,闻四九和陈诚都不敢再抱任何幻想了。
乱世生存法则极其残酷,韩四若攻破了楮兰站赤,普通士卒和站户还有可能充当苦力,以争取那渺茫的活命机会。
而李武、陈诚、田昌才等文武,甚至闻四九,都会有极大机率被韩四借机杀灭口。
不然的话,韩四事后就没法向芝麻李和赵均用等人交代楮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双方已经没有妥协的余地,不真的干上一场,至少也要表现出不惜玉石俱焚的决心,就别想震慑住站外蠢蠢欲动的红巾大军。
站赤外,红巾军大阵。
“将军,都已经准备好了,开打吧!”
“这帮二鞑子就是他娘的贱,不狠狠揍一顿,别指望这些狗东西会老实听话。”
“老子早就受够了石山这二鞑子,就该——”
坐在马背上的韩将军微微皱眉,抬起右手,其身后众部将顿时止住了叫嚣。
韩四年愈四旬,略有些驼背,瘦削阴沉的脸上很少能看到激烈的情绪变化,但狭长的眼角和微翘的山羊胡子,都似乎在告诉自己的下属不要轻易质疑他的决定。
“再等一会吧,砍头还要验明正身呢。好歹都是李元帅的队伍,咱们总得给他们一个服软的机会不是?狗儿,你再去喊一遍。”
“啊?还要——”
名叫“狗儿”的信使心知自己早就惹恼了李武,暗自叫苦,本想推脱,却见韩四的脸色越发阴沉,顿时不敢再多话。
“是!”
经过大半月整训后,芝麻李开启了“先南后北”的扩张计划。
彭二郎和赵均用率先攻打最难啃的宿州,带走了城中小半装备最好的锐字营兵马,韩四带的是偏师,虽说也有好几千人,其中大半却是健卒营。
他打楮兰站赤的主意也是无奈之举,不逼这些投降的“二鞑子”当炮灰消耗元军实力,就得拿自己麾下的人马填壕攻城。
之所以摆好了阵势还要再等一等,也是不想啃硬骨头折损自己有限的兵马。
至于强征楮兰站人员物资,会不会得罪石山,他倒是不在乎。
后者只是一个在徐州红巾军内全无根基的降兵和外乡人,用他便是条狗,不用就是等待下锅的狗肉,还不值得韩将军在乎不在乎。
更何况,乱世最不值钱就是人命和仁义道德。
石山已经抽走了楮兰站赤最精干的青壮,他再将剩下的人带到战场上消耗掉,反而是为前者减掉包袱,石山若是知道此事,说不定还得感谢他老韩。
可惜,站的角度不同,考虑问题的角度也不同。
李武就不能理解韩将军的“好意”,更受不了再三挑衅自己的信使,这一次就没有再射脚前,而是命几名弓箭手一起瞄准。
“啊!狗儿中箭了!”
“二鞑子好大胆,竟敢杀俺们弟兄!”
“杀光这帮二鞑子,为狗儿兄弟报仇啊!”
楮兰好歹是有一定军事用途的站赤,本有近八尺高的夯土围墙,芝麻李占据徐州城后,王白音又紧急修建了四座箭楼,其防御力虽弱,也远非一般村社可比。
人手方面,李武更是进行了彻底动员——力强者上墙御敌,力弱者输送物资,只要身高超过车轮,不论男女,全部准备御敌。
他早已打定了主意,哪怕自己最终战败身死,也绝不让韩四的如意算盘得逞。
而韩四这边红巾大军,远看乌泱泱的一大片颇为骇人,近看却是甲械不全,队形散乱,兵卒老少不一,或乱扛枪棍,或歪戴头巾,或交头嬉笑,难掩乌合之众本质。
大军甚至没有伐木造车做好攻城准备,就在人多势众的虚假士气激励和狗儿被杀的刺激下,派出三百新附流民,举着刀枪棍棒和简易小盾,乱哄哄冲向了站墙。
此举如其说要徒手攀上站墙,还不如说是做出姿态,试图恐吓对方逼其投降。
可惜,韩四高估了本部的作战意志,也低估了李武的拼死决心。
三百人一窝蜂冲上去,又惊慌失措退下来,在遭受猛烈的箭矢、石块打击,付出十余人的伤亡后,热血上头的红巾军兵卒终于冷静下来。
攻击受挫,心有不甘的部将还在叫嚣着要扎下营寨,待伐木做好大盾和撞车,再一举攻破楮兰站赤,血洗这帮不知死活的二鞑子,为死去的袍泽报仇。
韩四却不得不面对现实,思考如何体面结束这场闹剧。
实话说,其部有兵力优势,真要下定决心伐木做一批大盾和撞车,再咬牙付出一定的伤亡,短则一两日多则三五日,肯定能攻破防御力很弱的楮兰站。
但他这次出兵的目标是拿下元军占领的睢宁县城,而不是在友军所在的楮兰站赤下损兵折将,耽误宝贵的出征时间。
之前连番恐吓,目的都只是为了以最小的代价获取站赤内的人力和物力。
可惜,这些站户太不识好歹,抵抗意志又如此坚决,不损兵折将就别想打赢,可就算最终打赢了,攻守双方的伤亡也绝不会小,算起来还是得不偿失。
部将们可以一时冲动报仇求爽快,身负全军之重的主将却不能主次不分乱下命令。
不错,攻击受挫后,骄傲的韩将军终于知道何为主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