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朝会
五月的清晨,暑气隐隐抬头,微风穿过紫禁城宫墙,带着潮热。
晨光透过角楼窗棂,在金砖地面洇开细碎金斑。
远处的钟鼓声隐约传来,老朱身着暗绣龙纹常服,俯身将玄色玉带扣紧。
他动作顿了顿,侧耳倾听片刻,才缓缓直起身。
朱标身着五爪蟒袍,步伐沉稳却稍缓地款步而来。
束发玉冠下,面色苍白中透出一丝血色,似是精心妆饰过,以掩盖病容。
“父皇,儿臣陪您上朝。”声音低沉坚定。
“昨夜咱又听到你咳了。”
老朱转身,布满老茧的手掌重重落在儿子肩头,粗粝触感藏着不易察觉的心疼。
他凝视朱标,目光满是关切担忧,仿佛要将儿子身体看得透彻,不放过一丝一毫的虚弱。
案头奏疏堆叠,
“河南大旱”“山东饥民”朱砂批语鲜红刺目,仿佛百姓流淌的鲜血。
朱标顺着父亲目光看去,心中涌起酸涩沉重,那触目惊心的字眼,压得他喘不过气。
“父皇,儿臣无碍。”
朱标强打精神,将整理好的文书抱在怀中,晨风拂过,掀起袖口精致的海水江崖纹,
“细读了灾情奏报,已拟好应对之策。”
奉天殿外,三百官员按品阶肃立。
暑气蒸腾,空气弥漫令人窒息的燥热。
不少官员额头冒汗,却不敢稍动。蟒袍补服上的飞禽走兽,在热浪侵袭下仿佛蜷伏,一如官员紧绷的神经,只等那一声唱喏。
所有目光都汇聚在殿门方向。
“皇上驾到——”尖锐唱喏声响起,老朱踏上丹陛,龙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朱标垂手立于御座左侧,目光如炬,扫过群臣紧绷神色,将众人反应尽收眼底,那些藏在恭敬下的不安与盘算,在他眼中无所遁形。
“河南巡抚急报,豫东三府赤地千里,树皮草根皆被食尽。”
户部尚书颤巍巍双手呈上文书,象牙笏板在烈日下泛着惨白的光。他声音带着颤抖,不仅是为灾情,也为龙椅上那沉默的威压。
“流民已达十七万,恳请速速赈济!”
右都御史一步跨出,官服上獬豸补子在风中猎猎作响,他声若洪钟,直陈利弊,引得殿内不少官员暗自点头,也有人面露担忧。
“陛下!当务之急是开仓放粮,晚一日便多千万冤魂!”
言辞恳切,满脸焦急。
礼部侍郎急得直抹汗,额头汗珠不断滚落,湿透了鬓角,他瞥了一眼工部尚书,后者也连连摇头,面露难色。
“陛下,漕运正值枯水期,强行运粮恐致船毁粮沉!”
“修缮河渠需银百万,国库...”
朝堂上争论声四起,如同夏日雷雨前的闷热,压抑而嘈杂。
众说纷纭,却无一人能给出让老朱满意的答案。
老朱端坐龙椅,目光冷峻扫过殿内。他看着底下官员的百态,听着那些推诿和无奈,指节无意识地重重叩在扶手上。
“咚”的一声,殿内瞬间鸦雀无声。
那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劈散了所有的嘈杂。
他眯起眼睛,洪武三年大饥荒惨状在眼前翻涌——易子而食惨嚎、饿殍遍野荒村,还有自己饿得直不起腰的少年时光。
痛苦回忆如潮水般涌来,内心泛起绞痛,面色更沉。
“标儿,你说。”
老朱声音像淬了铁,冰冷威严。
朱标展开泛黄舆图,指尖划过龟裂的黄泛区。
他话音落下,殿内一时寂静,随即响起窃窃私语。
官员们互相交换眼色,显然对这应对之策感到意外,特别是利用商人的部分,更是前所未闻。
有人皱眉,有人若有所思。
“儿臣以为,当减免河南,山东二省三年赋税,凡运粮至灾区者,可抵半数商税。”
他抬头,目光坚定扫过群臣,
“另从湖广调拨十万石糙米,由驿站快马接力转运。”
话语条理清晰,透着沉稳睿智,让嘈杂的朝堂为之一静。
老朱摩挲龙椅上蟠龙纹,忽然冷笑:
“商人重利,若有人趁机哄抬粮价?”
声音不高,却让殿内温度骤降几分。不少官员心里一颤,生怕被迁怒。
“可派御史台巡查。”
朱标从容应对,神色镇定,
“凡囤积居奇者,抄没家产充作赈灾粮。”
回答简洁有力,彰显过人智慧谋略,也带着雷霆手段。
朱标向前半步,他直视老朱,声音坚定诚恳:“儿臣恳请代父皇巡视灾区,亲查赈济虚实,安抚百姓。”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老朱猛地站起身,龙袍鼓胀,面色铁青。
“胡闹!”
他猛地拍案,震得案头奏章簌簌作响,茶盏晃动,险些翻倒。
“你身子骨还没好透,河南山东瘟疫横行,你去了染病怎么办?”
老朱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转瞬又化作冷硬。
他重新坐下,语气冰冷:
“着监察御史韩宜可即刻启程,沿途州县敢有怠慢者,先斩后奏!”
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殿内官员齐齐躬身,大气不敢出。
韩宜可更是猛地跪下,领命声带着一丝颤音。
朱标喉头微动,终究躬身领命。
心中虽有不甘,但也明白父亲担忧,那份担忧比任何命令都沉重。
老朱转头看向朱标,面色稍缓,语气难得柔软:
“你去帮韩宜可拟份巡查细则,莫要累着。”目光满是慈爱,与方才的威严判若两人。
武英殿。殿内烛火跳动,光影摇曳。
老朱站在窗前,望着殿外初升的日出,光线一点点驱散黑暗。
他忽然开口:
“标儿,百姓是水,朝廷是舟。舟若破了...”声音低沉,透着深深的忧虑,像一块石头压在心头。
朱标站在一旁,手中握紧奏折,衣上海水江崖纹在晨光下泛着希望的光。
他望着父亲的背影,也望着那片被灾难笼罩的土地,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责任感。
“儿臣定当辅佐父皇,护这万里江河安澜。”声音坚定有力,不仅是对父亲的回应,更是对自己的承诺,回荡在微明的殿宇中。
“去吧,”
“是,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