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评定
演武场上,随着周锐那块水钢被呈上高台。
原本因第一轮海选结束而略显嘈杂的气氛,瞬间为之一静。
柱首郭严泰亲自走下座位。
从王执事手中接过那块尚带着水汽和余温的奇特铁料。
他先是掂了掂分量。
又取过一把小巧的钢锉,在铁料边缘不起眼处轻轻锉磨了几下。
观察着落下的铁屑和新露出的断面。
随即,他眼神一凝,脸上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惊异之色。
他环视了一圈同样面带探究的众位贵宾评委,沉声道:
“诸位请看!此乃方才周家铁坊周锐,以废旧农具为料,于半炷香之内,当众炼出的精铁!”
他将铁料举起,让众人能看得更清楚些:
“此铁色泽青黑,质地细密坚韧,入手沉坠。
敲之其声清越悠长,远非寻常百炼钢可比!
若老夫没有看走眼,这是采用了早已失传的古法‘水钢’之术,所炼出的上品精钢!
虽因时间和材料所限,火候尚欠,只能算是个雏形。
但其本质已然超凡脱俗!
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化腐朽为神奇,将一堆废铁炼出水钢的底子。
此等技艺,当真了不起!了不起啊!”
“水钢?!”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高台上的贵宾们纷纷探身,交头接耳,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就连台下那些自诩经验丰富的老师傅们,此刻也都面露骇然。
随即转为深深的意外与几分难以言喻的钦佩。
水钢之名,他们或多或少都曾听闻。
是传说中能锻造神兵利器的顶级材料,其冶炼之法早已失传数百年。
不想今日竟能亲眼见到雏形!
面对突如其来的赞誉和四面八方投来的震惊目光。
周锐却只是上前一步,对着高台上的柱首及众位评委深深一揖:
“小子献丑,不过是侥幸偶得古法一二残篇,加以尝试罢了。
火候浅薄,实不敢当柱首爷与各位前辈如此谬赞。”
他说完,便退回自己的炉位旁,神色淡然。
仿佛方才那惊艳全场的并非是他。
因周锐在海选中顺序本就靠前。
又在最后时刻一鸣惊人,自然是第一批完成比赛、确认晋级的匠人。
其余大部分匠人还在紧张地等待评审结果,或是为下一轮做准备。
贾文在早已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
待柱首那边宣布周锐的铁料评为“上上”品级,直接晋级后。
他便立刻满面春风地快步走到周锐身边,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周小师傅!好样的!真是好样的!
老哥我早就知道你绝非池中之物。
却也没想到你竟藏得这么深,连水钢之法都能复现!
今日你这一手,不光技惊四座,也让我百炼斋与有荣焉啊!
明日第二轮抽签,凭你今日这番表现,定能抽个好签,占尽先机!”
周锐却只是谦虚地笑了笑:
“贾老板过奖了。今日不过是侥幸。
恰好那堆废铁中有些材料适合尝试。
最终排名如何,还得看接下来两轮的真本事。
不过,晋级下一轮,小子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贾文在哈哈大笑,对一旁同样与有荣焉的周启文道:
“启文师傅,今日锐哥儿技压群雄,也辛苦了。
我看天色尚早,比赛一时半会儿也结束不了。
不如我先安排马车,送二位回客栈好生歇息,养精蓄锐,明日再战!”
不由分说,他便高声唤来随从。
不多时,一辆宽敞舒适的马车便已停在演武场外。
马车一路平稳,很快便将周锐叔侄送到了城中一家名为“悦来客栈”的所在。
门面已是雕梁画栋,气派非凡。
贾文在率先下车。
早有伶俐的店小二趋步上前,满脸堆笑地躬身道:
“贾老板,您可来了!
贵客的院子早已备下,小的这就引您和两位爷过去。”
贾文在点点头,领着尚有些拘谨的周锐叔侄二人步入客栈。
周锐一进大堂,便觉眼前豁然开朗。
内里竟是数进的院落,亭台楼阁,曲径通幽,远非寻常客栈可比。
这……这哪里是客栈,分明就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园林别院了!
周锐心中暗自惊叹,目光不由自主地随着小二的引领打量着陈设。
小二将他们引至一处名为“听竹苑”的独立小院前。
院门精致,内里翠竹掩映,清雅幽静。
贾文在对那小二吩咐道:
“这两位是我的贵客,周师傅和他家叔父。
你且去知会管事的,这两日在听竹苑的一切用度,好生伺候。
不得有半分怠慢。
房里那床头的铜铃,你们都仔细听着。
铃声一响,便要立刻有人上来听候差遣,万不可让贵客久等。”
那小二连声应是,又对周锐和周启文分别行了一礼,口称“周爷”、“周老太爷安好”,这才退下。
贾文在笑着对周锐叔侄道:
“这听竹苑是悦来客栈最好的几个院子之一,清静,也方便。
二位若有任何需求,尽管摇铃,或是直接吩他们便可,不必客气。你
们在此的一切开销用度,都记在我的账上。”
他引着二人进入院内。
只见雕花游廊连接着两间宽敞明亮的正房和数间厢房。
周锐跟着走进自己那间正房,窗明几净。
与自家那简陋的铁匠铺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贾文在又指着院角一间独立的屋子道:
“那是‘汤房’,里面备有青石浴池。
小二们会随时听候吩咐,送来烧好的热汤供二位沐浴解乏。
卧房案几上备的也是上好的雨前龙井和全套茶具。”
周启文看着这等排场。
听着贾老板的安排和店小二那恭敬的称呼。
早已是手脚都有些不知该往哪里放。
脸上既有受宠若惊的激动。
也带着几分乡下人初入大观园般的局促与小心。
生怕自己行差踏错,碰坏了什么金贵物事,闹出笑话来。
周锐心中也是感慨万千。
这悦来客栈的服务,当真周到细致到了极点。
贾老板……不愧是在岭南地面上能迅速打开局面的人物。
这份财力、这份排场、都远非寻常商人可比。
他如此郑重其事地安顿我叔侄二人。
这份人情,日后若有机会,须得加倍偿还才是。
贾文在亲自将叔侄二人安顿好。
又仔细嘱咐客栈掌柜好生照料,这才笑着告辞:
“周小师傅,启文师傅,你们好生歇息,务必养足精神。
明日的比赛更为关键。
若有任何需要,只管吩咐客栈的伙计。
或者过两条走廊,来隔壁的‘观松苑’敲我的门便可。
我还有些商会和大赛的事务要去处理,便不多打扰二位了。”
送走贾文在,周锐回到自己房中。
奢华舒适的环境并未让他立刻放松下来,心中反而另有心事。
慧玛前辈还在北山义庄等我。
今日之事也算告一段落了。
只是……这悦来客栈虽然舒适。
但人多眼杂,守卫也森严。
想要像在铁匠营那般悄无声息地溜出去,怕是不易……
他等到夜色渐深,估摸着叔父也已在隔壁房中歇下。
便悄悄起身,换上一身不起眼的夜行短打。
他又取出一些白日里特意买下的盐焗河鲜。
一并打入一个小小的包裹,作为给慧玛的“礼物”。
一切准备妥当,他推开窗户。
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翻出窗外。
借着夜色的掩护,向着城北方向潜行而去。
夜色深沉,周锐悄然抵达了北山义庄。
院内一如上次般寂静。
他按照上次的记忆,轻手轻脚地摸到那间熟悉的偏房门口。
门依旧虚掩着。
周锐侧耳倾听,里面没有任何声息。
敲响后才敢轻轻推开房门。
房内陈设依旧简陋,
那张破旧的木床上,叠放着几件衣物。
床头的小木几上,则放着一把小巧的黄杨木梳和半截用剩的眉黛。
看样子她并非只是偶尔在此落脚,倒像是在这里……生活过一段时日?
但眼下,慧玛却并不在房中,也不在院内那堆尚有余温的篝火旁。
周锐在院中寻了一处避风的角落。
将带来的食盒放在脚边,耐心等待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带来的河鲜早已凉透。
连他自己都有些昏昏欲睡。
眼看已近四更,慧玛却依旧不见踪影。
莫非她今夜不来了?
还是……出了什么意外?
周锐心中升起一丝不安,决定不再空等。
若天亮前她仍未出现,便先行下山,再做计较。
就在他起身拍了拍衣衫上的露水,准备动身离开之时——
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从院墙外不远处的山林小径上传来。
周锐心中一凛,立刻闪身隐入一处更深的阴影之中。
目光警惕地望向声音来处。
片刻后,一道熟悉的身影踏着月色,不疾不徐地从林中走出。
正是慧玛。
她依旧是那身黑衣斗笠。
只有在月光偶尔洒落时,才能看清她衣袍似乎……沾染了大片暗沉的、尚未干涸的痕迹。
待她走近了,周锐才看清,那哪里是泥土,分明是大片大片暗红的血污!
她那身本应利落的黑色衣袍上,此刻竟如同刚从血池中捞出一般,血腥气扑鼻!
慧玛走进院中,似乎早已察觉到周锐的存在。
目光平静地投向他藏身之处。
见周锐从阴影中走出,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震惊和担忧。
她斗笠下的嘴角似乎微微勾起了一抹弧度:
“别担心,这不是我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