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墨县廨寅宾馆。
这几天,凡是踏进小院的人,无不被这里热火朝天的工作景象吓了一跳。
首先是西厢房,这里已经开辟为一座制衣车间。
那对缝子夫妻分工明确,丈夫负责裁剪,妻子带几个妇人缝制。
原本缝子夫妻在陈墨指导下,用几种绢绸裁剪出张明画的大礼服,然后开始缝制拼接。还别说,这对夫妻手艺当真不错,针脚细密,缝口平直。缝到一半,孙淑容和林楠陈墨都不住夸奖。
张明和刘欣然一见,画兴大作,从正房搬出新买的笔墨纸砚——原时空的宝贝纸笔他们现在不舍得用了,在院中摆上案几,便开始了涂鸦。
张明用毛笔本就有基础,练了一会,开始得心应手,首先画了几套男装常服,有魏晋款式,有盛唐款式,有宋朝款式,还画了一件道袍。
这种道袍不是专给道士穿的,而是明代非常流行的一种男子便服,上下通直,不区别上衣下裳,直领右衽,大袖飘飘。
正好刘德行过来,现在这两口子没事就往寅宾馆跑,一见张贤弟大作,连连夸奖,说哪件都能展示男子阳刚之美,又凸显士人书卷之雅,特别是贤弟所说这道袍,穿来必有仙风道骨之气质、超凡出世之风度。
孙淑容一听,马上拍板,做,照着张郎君描摹来做,夫君你说做几身就做几身。
陈墨自然也不甘人后,当场为老公指定几款。
刘欣然一边忙她的绘画大业,还不时往姐夫这边瞟,眼馋姐夫的盛唐男装,吵着也要一身。
林楠眼前一亮:“小然此言有理,我也做一身。”
陈墨和孙淑容举手:“我也做。”
再看刘欣然这边,七八件女装也已出炉,有汉朝样式,有盛唐样式,也有宋朝的,还有老版《红楼梦》里的,特别还为前程似锦,各自设计了漂亮的丫鬟装,如同晴雯袭人那样的,两个丫头看得眼泪汪汪。
孙淑容小手指点,奴要做这件,这件,嗯,还有这件。那啥,阿枝阿叶,也帮你们做,就做前程这样的。
刘欣然看刘家两个小孩也在,那好,再设计两套童装。
张明一看,不能让小姨子比下去,挠挠头,再画。
放下毛笔,喊一声:“三品四田,过来看看。”
三品四田正坐在马厩下面看书,三品态度认真,坐姿端正。四田屁股下面就像有根钉子,来回扭着,还不时和木匠聊几句。
一听郎君呼唤,二人急忙跑到院里。
张明指指案几上的画纸,两人低头看去,只见张郎君笔下,是个少年侠客形象,手持一柄宝剑,身穿直领右衽长衫,窄袖紧口,腰束大带,头戴斗笠,足蹬快靴。
四田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兴奋道:“郎君是给我们画的吗?”
张明笑着反问:“你说呢?”
三品四田异口同声道:“好看,多谢郎君!”
张明一高兴,说道:“再为你们做一身。”他又返了个场。
刘欣然扭头看来,说道:“姐夫,这服装好眼熟。”
林楠低头一瞧,差点笑出声:“锦衣卫,飞鱼服。”
缝子过来看郎君与小娘子的画图,又掰着指头一算,有些目瞪口呆,半晌无语。
孙淑容道:“怎么,绢帛不够?不要紧,后宅还有。”
缝子结结巴巴道:“回娘子,绢帛应是够了,可是小人算来,要做三四十件呢,小人夫妻二人,起早贪黑只怕要做到月底。”
陈墨想起一事,她问道:“在店里时,那店东说你二人每日工食银八十文,刘明府付了他五日的,看来必然不够。我来问你,这八十文钱,店东会分给你们多少?”
缝子夫妻对视一眼,缝娘道:“回娘子,我夫妻二人在他店里,每日工钱也就是六十文,到外面接活,主家不管付给店东多少,他也只给我夫妻这多钱。”
陈墨心里算了一下,明哥说初唐时,一文钱大约相当于我们那时代五块左右,这两口子一天工资300,就是这时代普通手艺人的待遇。
孙淑容哼一声:“这奸商,还刮我二十文。”
刘德行在旁笑道:“娘子也不必动怒,雁过拔毛人之常情。”
陈墨又对缝娘道:“你夫妻二人一般一日能缝几件单衣?”
缝娘道:“小妇人与夫君连裁带缝,一日能做两件。”
陈墨道:“那好,此间大人衣裳,按每件三十文工钱给你夫妻,小孩衣裳每件减半,你们可同意?”
缝子夫妻又对视一眼,有些迷茫。
陈墨知道他二人没明白自己的意思,解释道:“我是说,要做的所有衣裳,按照件数把工食银直接给你们。你们二人做不来,可去邀请左右邻居、亲朋好友家会针线的妇人过来,你夫君负责裁剪,你带妇人缝制。我们只把工食银给你们,至于你们给妇人多少手工费用,我们不管。”
夫妻二人听罢,又琢磨了一会,眼中一亮,互相看看,点头道:“好,就依娘子吩咐。”
孙淑容也觉得这个办法不错,必定能加快做衣进度,她想想说道:“缝娘你的手艺我们已经见过,但你招来帮工,你要看好,如缝得七扭八歪或是拼接不对,拿你是问。”
再说东厢房这边,明间已经转做了皮货作坊,皮行东主带着他的两个儿子,父子三人齐上阵,老子切皮,儿子缝制上胶。
活太多了,简直干不过来,老皮匠只恨那该死的婆娘,不给自己多生几个儿子。
本来老皮匠对这次出门接活,也没考虑那么多,郎君与神仙娘子也要穿鞋不是,咱这手艺到哪都不怕。
当张明从东市回来,去正屋拿来自己的黑皮鞋,又从脚上脱下运动鞋,摆到老皮匠眼前,老皮匠当时就跪了。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老皮匠刚一过眼,心里就闪过一个念头,与那天钟二吕在二堂所说不谋而合:皇帝也不曾穿过这鞋!
张明问道:“贵东主,这种鞋能做吗?”
老皮匠把鞋捧在手中,也不管有没有什么味道,翻来调去,鞋底鞋面,鞋里鞋外,看个不休。最后咬咬牙:“小人能做!不过,肯定做不了这么好。”
突然,他又大叫一声:“郎君,这鞋,分左右脚吗?”
中外历史上,不论鞋履靴舄,两只都是一样的,直到十九世纪,才诞生了第一双区分左右脚的鞋子。
张明笑道:“不错,就要这样的,某给你画图,男女皮鞋皮靴还有皮带都要做,你要能做布鞋也给你做,大小不一,款式各异,主要的,都要区分左右脚。”
老皮匠呆了片刻,冲着马厩大喊:“大木匠,你狗入的来活了!乃公向你定做大批鞋楦,左右脚都要。还是乃公惦记你这乖儿,有乃公吃干的,就有乖儿你吃稀的。”
这木匠兄弟两个,都从事这一行业,人称大木匠,二木匠。
门外马厩里,老皮匠口中的乖儿大木匠,现在也忙得不可开交,他带着兄弟二木匠,有砍有刨,汗流浃背却是浑身干劲。
本来打造个檀木匣,其实只是材料贵些,工程量其实不大,很快就做好了。张明验收一番,还不错,这家伙手艺还成。
然后大木匠就在现场接了皮匠的订单,为这老儿制作鞋楦。鞋楦制作简单,也不用什么好木料,纯粹是个体力活,又赚不到皮匠老儿多少钱,可是架不住量大啊。
那位张郎君又传授皮匠鞋码之道,按后世说法,把所有成人鞋子分为从33到46码,区分左右,制成鞋楦,管保你用得比愚公他们家还要长久。
大木匠回去拉来半车木头,还带了兄弟来,他决定鞋楦也在马厩里做,虽然不在院里,可多少也能沾沾送子观世音的仙气不是。
然后张明突然一个念头上脑,拍拍大木匠肩头,说道:“老兄,你做好鞋楦,某家再给你整个大活。”
县廨二堂,刘恩正对刘德行禀报着,最后说道:“阿郎,千真万确,整个莱州,能穿深绿公服,只有司马毕公一人,小人绝不会看错。”
刘德行沉思一会,说道:“好,我知道了,你也辛苦了,去后宅见见你娘子吧,你也好久没回县廨了。”
刘恩眼中露出柔情,对刘德行施礼道谢就要离开。
刘德行又叫住他:“阿恩兄,职分田与公廨田那里,你估计今年收成会怎样?”
刘恩回道:“这几月风调雨顺,粟子长势很好,就要成熟,小人看职分田与公廨田收成都应当不错。”
职分田,是唐朝政府按官员职务品级授给他们的田地,用来出租给农人耕种,收取租子作为官员的一部分俸禄。
刘德行是中县县令,正七品上,有职分田三顷半,即350亩。
所谓公廨田,是各级政府出租给农人的官田,收取的租子用来供官府办公等开支。即墨为中县,有公廨田八顷,就是800亩。
简而言之,职分田收租归官员个人,公廨田收租归公家。
朝廷还有规定,职分田和公廨田每年收租不得超过每亩六斗粟。
按说刘德行只要把职分田和公廨田租出去,坐等收租就是。但他经历过战乱,知道民生艰难,心中也很同情终年辛勤劳作的穷苦百姓。故而自来到即墨上任以后,就派忠仆刘恩带着他的长子阿勤,住在城郊的两份官田,督促佃户们努力耕作。
反正年景再好,他最多只收每亩六斗粟,剩余的都是佃户们所有。收成要是不行,他也会适当减免。
刘德行点点头,说道:“那就好,谁都盼着丰年啊。阿恩兄,你回到田庄之后,就让阿勤回县廨吧,我另有任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