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缕仿佛凝聚了天地初开、万物本源奥秘的深邃紫色气流，在完成了某种难以言喻的使命之后，其光华并非骤然熄灭，而是如同最温柔的潮水缓缓退去。它不再强硬地“穿刺”与“洗刷”，那股近乎创世般的伟力悄然内敛，化作一丝丝温润的余韵，如同倦鸟归林般，悄无声息地、眷恋地重新融入了那本古朴得仿佛承载了无尽岁月的道书之内。
紫光敛去，道书依旧静静地悬浮在张志玄那片荒芜的识海中央，恢复了它亘古不变的沉静与神秘。仿佛之前那场惊心动魄、撼动神魂乃至生命本源的异象，不过是一场过于真实的幻梦。只有那片识海空间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清冽而纯净的气息，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通透”之感，无声地证明着，方才发生的一切，绝非虚妄。
寂静。
极致的痛苦退潮后，是近乎虚无的寂静。
张志玄那紧绷到极限的意念，还沉浸在那紫气消失前残留的、微弱却真实的“舒畅感”与“连接感”之中，贪婪地回味着那绝望深渊中乍现的微光。
然而，就在下一刹那——
嗡！
一股沛然莫御、却又并非针对他个人恶意的巨大排斥之力，猛地作用在他那深入识海、几乎与道书融为一体的意识之上！
这股力量，浩瀚、威严，不带丝毫情绪，更像是一种天地间的自然法则，一种“尘归尘，土归土”的必然秩序。仿佛他这缕凡俗的意念，在窥见了那不应属于此界的本源奥秘之后，已然达到了滞留的极限，必须被“请”回它原本应该在的地方。
“呃——！”
张志玄只觉得自己的意识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然后猛地向外一“甩”！眼前骤然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紧接着便是天旋地转、五脏六腑都错了位般的剧烈眩晕！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完整的闷哼。
“噗通！”
一声沉闷的、肉体摔落在硬物上的声响，在寂静的破旧木屋中显得格外清晰。
张志玄的身体，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般，软绵绵地从床沿滚落，重重地砸在冰冷而坚硬的土地面上。
意识回归躯壳的瞬间，并非清醒，而是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至的……疲惫！以及虚弱！
那是一种深入骨髓、榨干了最后一丝气力的疲惫感，仿佛连灵魂都被掏空了。紧随其后的，是如同跗骨之蛆般、更加疯狂的饥饿感！
“嗬……嗬……哈……”
他瘫在地上，像一条离水的鱼，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吸气，都感觉肺部如同破风箱般艰难地鼓动，而每一次呼气，都牵扯着空荡荡、早已痉挛得如同打了死结的胃部，带来一阵阵尖锐如刀绞般的剧痛。
冷汗，早已浸透了他那件单薄得几乎无法蔽体的粗布衣衫。汗水黏腻地贴在冰凉的皮肤上，随着每一次微弱的颤抖，都带来一阵深入骨髓的寒意。身体的状况，比之前强行沟通、引动道书之前，还要糟糕数倍！
不仅仅是长时间未进食、未饮水导致的生理极限的虚弱和饥饿，更可怕的是，方才那短短片刻、用意念强行沟通神秘道书，乃至承受那非人紫气洗礼的过程，对他精神力的透支，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恐怖程度！
此刻，他只觉得头痛欲裂，太阳穴突突直跳，仿佛有无数根钢针在里面疯狂搅动。眼前阵阵发黑，金星乱冒，整个头颅都像是被强行塞满了东西，又被狠狠敲击过，随时可能像个熟透的西瓜般“嘭”地炸开。
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发出最凄厉的哀鸣，都在疯狂地叫嚣着对能量的渴求，对休息的渴望。眼皮沉重得如同挂了铅块，只想立刻闭上，陷入永恒的黑暗沉眠之中。
他狼狈不堪，如同垃圾堆里一条奄奄一息的野狗。
然而……
就是在这般几乎油尽灯枯、连动一根手指都成为奢望的、凄惨到了极点的状态下——
张志玄那双原本因为虚弱和绝望而黯淡无光的眼睛里，却骤然爆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几乎能刺破这昏暗木屋的……璀璨光彩！
那光芒，复杂到了极点，却又纯粹得惊人。
其中，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仿佛一个在无边苦海中挣扎沉浮了无数日夜的溺水者，终于在意识彻底消散前，呼吸到了第一口带着咸涩却无比甘甜的新鲜空气。
有难以置信的惊喜与狂喜，如同一个在永恒黑暗中摸索前行了十六年的盲人，骤然间，眼前竟模糊地映照出了一点点指引方向的星辰微光！
但更多的，是一种名为“希望”的火焰！
这火焰，曾无数次被残酷的现实、被冰冷的绝望无情地扑打，几乎只剩下一点微弱的火星。但此刻，它却在经历了那场刮骨疗毒般的痛苦洗礼之后，重新、并且以前所未有的炽烈姿态，熊熊燃烧了起来！
激动！难以言喻的激动！
这股激动，甚至超越了身体所承受的极限痛苦！
“呵……呵呵……”他喉咙里发出一阵意义不明的、嘶哑的笑声，听起来更像是漏气的风箱在抽泣，但他确实在笑。
他甚至顾不上去挪动一下自己摔得快要散架的身体，顾不上去擦拭额头上不断渗出的冷汗，也顾不上去安抚那如同万蚁噬心般疯狂啃噬着五脏六腑的饥饿感。
他的全部心神，都如同最虔诚的信徒，再次沉浸到了自己的身体内部，沉浸到了一种奇妙的、前所未有的“内视”感知之中。
就在刚才！就在那短短的、却仿佛经历了永恒般漫长的痛苦过程中！就在那缕神秘的紫色气流，如同最严厉的工匠，又如同最慈悲的神祇，缠绕、洗练他那虚幻灵根的短暂时刻里！
他清晰无比地，“感觉”到了！
是的！他用尽了全部残存的意念，无比确定地感觉到了！
自己的身体内部，那个如同原罪般烙印在他灵魂深处、那个决定了他前半生所有悲苦命运、那个判定了他几乎没有资格踏上修仙之路的根本——他的灵根资质！
确确实实地，发生了一种极其微小、极其细微，甚至可能连万分之一都不到，但却绝对是……本质性的……提升！
这种提升，远非什么脱胎换骨，更不是什么立竿见影的奇迹。
他依旧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灵根的底子，还是那般驳杂不堪。那象征着金、木、水、火的四种属性力量，依旧如同胡乱缠绕的、沾满了污泥的乱麻，彼此冲突，互相掣肘，混乱而低效。从品级上来说，他恐怕依旧是那个修仙界最底层的、几乎等同于废物的……四属性伪灵根。
资质，依旧是那般低劣不堪，令人绝望。
但是！！！
与之前相比，与那被道书紫气洗练之前相比——
那种深入骨髓、仿佛与生俱来的“阻塞感”！
那种如同被一层厚厚的、粘稠的油膜包裹着，让他与广阔的天地、与无处不在的灵气之间，存在着一层几乎无法逾越的鸿沟的“隔阂感”！
似乎……真的……被削弱了那么……一丝丝！
就只有那么微不足道的一丝丝！
如果将之前的灵根比作一面蒙上了厚厚灰尘、甚至被泼了污水的镜子，那么现在，这面镜子就像是被一只极其小心翼翼的手，用沾湿的布角，轻轻地、极其有限地擦拭了一下。
虽然镜面绝大部分依旧模糊不清，依旧肮脏不堪，但终究……在那被擦拭过的地方，透出了一点点……极其微弱的……光亮！
如果将之前的灵根比作一条被泥沙、被枯枝败叶彻底堵死的河道，那么现在，这条河道就像是被一股神秘的力量，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悄悄地、艰难地凿开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孔！
虽然河道整体依旧淤塞，水流依旧不畅，甚至可以说几乎没有水流。但终究……不再是那一片死寂、毫无希望的……完全的死水一潭！
“试……试一下……”
张志玄用尽全身的力气，控制着自己因为虚弱和激动而微微颤抖的意念，尝试着……去感应外界。
感应那些弥漫在天地之间，虽然在这片贫瘠的云断山脉边缘地带稀薄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却真实存在的……天地灵气！
以前，这种感应对于他而言，完全就是痴人说梦！
世界对他，仿佛是绝缘的。他就像是一个被关在密不透风的铁盒子里的人，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感知到盒子外面的风、阳光、和声音。他知道它们存在，但它们与他无关。
但现在……
当他屏住呼吸，将全部心神凝聚，小心翼翼地向外“触摸”时……
他似乎……真的……捕捉到了！
捕捉到了那么一丝……若有若无的……游离的……能量气息？
那感觉，极其模糊，极其微弱，就像是隔着最厚的棉被去听远处蚊子的嗡鸣，又像是透过最浓的迷雾去分辨远方一点烛火的微光。
它微弱得可怜，缥缈得几乎像是他因为过度渴望而产生的幻觉。
但是！
他能确定！这不是幻觉！
因为这种“捕捉”到的感觉，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活性”！一种与他自身枯寂的身体截然不同的、属于天地自然的韵律！
这与之前那种无论如何努力，都只能感受到一片死寂和隔阂的“无”，有着本质的区别！
这是一种从“绝对的无”，到“极其微弱的有”的……质变！
是从零，到零点零零零……一的突破！
这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提升，这点点几近于无的感应能力，若是放在任何一个拥有哪怕最低等真灵根、甚至稍好一些伪灵根的修士身上，或许都根本不值一提，甚至可能因为太过微弱而根本无法察觉，或者直接忽略不计。
但对于张志玄而言！
对于这个背负了十六年“废材”之名、挣扎在绝望边缘、几乎已经彻底放弃了仙途奢望的少年而言！
这不亚于九天之上降下的……天籁福音！
这不啻于在绝对黑暗的死寂深渊中，看到了一颗真实存在的……救命星辰！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他并非完全没有希望！
意味着，他那条被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认定为绝对堵死的修仙之路，并非……绝对的死路！
那扇紧闭了十六年，沉重得如同太古神山，压得他喘不过气、让他无数次午夜梦回时都感到窒息、感到绝望的，通往长生久视、通往快意恩仇、通往未来无限可能的那扇修仙大门——
虽然依旧沉重如山，依旧布满锈迹，依旧需要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才能撼动分毫。
但此刻，却真真切切地，被那本神秘莫测的古朴道书，用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却又无比感激的方式……
撬开了一条……缝隙！
是的！一条极其狭窄，甚至可能比发丝还要细的……缝隙！
但，这就够了！
哪怕只是一丝缝隙，也足以让希望的光芒，顽强地照射进来！
也足以让他看到，门后面那不再是绝对黑暗的、隐约可见的……前路！
“呃啊……”
腹中那疯狂的饥饿感，如同最凶残的野兽，依旧在疯狂地啃噬着他的五脏六腑，带来一阵阵让他几乎蜷缩成一团的剧痛。
身体的虚弱感，如同沉重的枷锁，依旧将他牢牢地钉在冰冷的地面上，让他连抬起一根手指都觉得困难无比。
精神的极度疲惫，更是化作了无边的困意，如同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他的意识，让他眼皮沉重得几乎要立刻黏在一起，昏睡过去。
换做之前任何一个时刻，在这种状态下，他恐怕早就已经放弃抵抗，任由自己沉入黑暗了。
但是，现在……
他的心，却从未像此刻这般火热！这般……坚定！
活下去！
无论如何，都必须活下去！
然后……修炼！
不管这条路有多么艰难！不管需要付出十倍、百倍、甚至千倍于常人的努力和汗水！不管未来会遇到多少的嘲讽、打压、和危险！
他都要死死地抓住这丝来之不易的希望！沿着这条被道书硬生生撬开的缝隙！
一步一步地，哪怕是爬，也要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这个念头，不再是虚无缥缈的幻想，不再是自我安慰的麻醉，而是如同最深刻的符文烙印，带着紫气洗礼后残留的灼热，深深地、狠狠地刻在了他的灵魂最深处！
它支撑着他，在无边的虚弱和难以忍受的痛苦中，顽强地维持着最后一丝清明。
它化作了力量，让他那原本因为绝望而变得空洞的眼神，重新凝聚起焦点，死死地攥住了那刚刚在他心间重新燃起的、名为“未来”的……希望火种！
他依旧瘫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体因为寒冷、饥饿和虚弱而在微微颤抖。汗水和尘土混合在一起，让他看起来狼狈不堪。
但他的眼中，却映照出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偏执的执着与渴望。
世界，依旧是那个残酷无情、弱肉强食的修仙世界。
前路，依旧是那般渺茫未知、布满荆棘险阻。
但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从这缕紫气洗练、从这丝希望重燃的这一刻起——
一切，都将……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