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将死的洪武较量将生的永乐
出了华盖殿。
大明群臣关注的点便与帝王不同。
韩国公府。
韩国公李善长看着天幕,不由叹了口气。
现如今是洪武十三年三月。
今年正月。
丞相胡惟庸的混账儿子坠车死了。
本来死了也就死了,跟他李善长没什么关系,甚至于跟身为丞相的胡惟庸也没多少关系。
但胡惟庸那***玩意,不问青红皂白竟然直接处死了车夫。
这一步昏棋走的,李善长只想把他坟上的草给塞他妈妈嘴里。
现实不是话本故事,即便是当朝宰相也不能随意杀人。
至少不能明面上杀人。
胡惟庸这一番操作直接越过了司法部门,犯了大臣“专杀”的忌讳。
朱元璋大怒,要求胡惟庸偿命。
老胡或许觉得自己还有得救,想用金钱补偿,但朱元璋怎么可能同意。
俗话说,狗急了会跳墙。
更何况是当朝丞相。
于是胡惟庸联合左御史大夫陈宁一起,准备放手一搏。
但他的手下靠不住,御史中丞涂节和前御史中丞,现中书省吏商暠(音昊)反手就给他告了。
谋反罪。
没什么好说的,能杀的都杀了。
而他李善长,也属于能杀的范畴。
无他,他侄子娶了胡惟庸侄女。
此外,两人还是同乡,同属淮西一派,李善长对胡惟庸没少提拔。
对方能和他一起成为大明朝唯三的丞相之二,他李善长功不可没(不算徐达的情况下)。
两人私下交易不少,关键时刻都能要了他李氏全族的命。
看着手中玉杯,晃动的淡黄茶水中,李善长恍惚间看到了一个老朋友的身影。
世人皆知,朱元璋有一萧何李善长,一张良刘伯温。
“若那令人讨厌的家伙还在的话,应该会保我吧。”
说着,李善长自己都笑了。
他一个淮西勋贵集团的领袖,居然在想着让已故的浙东士人集团的精神领袖保自己。
而且,更搞笑的是,刘伯温的死跟他也脱离不了关系。
思绪越想越远,李善长已经听不清天幕上在讲什么了。
此时他脑子里嗡嗡的,只剩下那句:
【那年二月,被后世称为明初四大案之一的胡惟庸案爆发,株连奸党反贼多达三万人,仅第一批就有一万五千余。】
三万人,现在连三分之一都没有吧。
“或许,我还可以自救一下。学那范蠡?”
他看向窗外。
在那里,一个侍女始终没离开过。
李善长知道,那是陛下的检校。
李善长不知道,两年后,这类检校会有一个令后世如雷贯耳的名字——锦衣卫。
北平都指挥使司衙署。
相比于李善长的忧虑,徐达完全没考虑胡惟庸案的事情。
在对胡惟庸的态度上,他一直与刘伯温持相同意见——譬之驾,惧其偾(音份)辕也。
当丞相就像驾车,胡惟庸为相会把车弄翻!
所以他没少弹劾胡惟庸,胡惟庸案再怎么牵扯也扯不到他身上来。
相比之下,他更在意自己那女婿,当下的燕王,未来的永乐大帝。
【藩王中,父皇最喜爱的当属三哥。】
【三哥,晋王,朱㭎。】
画面再转,天幕之上色调暗了下来。
视角拉远,一个灵巧可爱的孩童出现。
【三哥自小聪明伶俐,讨人喜欢。年长后,文韬武略无不擅长,文武双全。】
【师从翰林学士宋濂先生,学书录事杜环。】
【父皇夸他:眉目修耸,美须髯,顾盼有威容,多智数——《明太祖实录卷之二百五十六》。】
【洪武二十三年,父皇第一次让我们出征漠北。他给了三哥百万贯钞,一份敌情。也给了我一份敌情。】
【那次,三哥粮尽而回,劳师而归,一无所获。】
【那次,我路遇大雪,众将士犹豫不定,退意萌发。】
【但我知道,天地不仁,大雪不会只针对我大明将士,敌人亦会受天灾影响。】
【于是我力排众议,冒雪而进,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一举拿下乃儿不花驻地迤都,并劝降其首领——凯旋而归。】
【父皇赏赐我百万贯钞,我不以为意。】
【我最在意的是,父皇说“清沙漠者,燕王也。朕无北顾之忧矣!”。】
【但父皇始终还是看重长幼尊卑,认同长幼有序。】
【三哥薨后,父皇忧劳成疾,一病不起。】
【洪武三十一年闰五月初十日。】
【父皇,大明开国皇帝,洪武大帝,驾崩!】
洪武三十一年。
闰五月初一。
应天府,春和殿。
朱元璋今年已经七十有一,说是身虚体弱,垂垂老矣也不为过。
皇太孙朱允炆立侍身旁,今天的春和殿格外安静。
虽然天幕才讲到洪武三十一年,但他们想知道的结果都已经出来了。
数日后朱元璋驾崩,靖难之役爆发,朱允炆输,朱棣赢。
对于自己死去的时间,朱元璋并没有什么反应。
这与他原先预料的大差不差。
他现在最关心的,是自己这好皇孙,是怎么把大明的江山送给老四的。
他并非不能接受老四继位,只要老四没把他朱家的江山丢了就行。
他只是不理解,占有满朝文武,整个江山的朱允炆,是怎么输在朱棣这一个小小的藩王手上的。
不过他也知道,现在不是发问的时候。
毕竟答案马上就由朱棣自己揭晓了。
或许是久为君父的傲气,或许是对标儿的愧疚,或许是对皇孙的不放心...
在这最后的几天,朱元璋想同自己这四儿子,好好较量较量。
将死的洪武大帝与将生的永乐大帝的较量。
反正结果再烂,也是朱家的天下。
朱允炆不知道皇祖父的想法。
他现在还没从自己失败的结果中回过神来。
蓦然想起当初,皇祖父差人寻来一根长满尖刺的棘杖,让父亲徒手拿。
天下如杖,元勋藩王若刺。
皇祖父欲为父亲消去尖刺,父亲不愿。
皇祖父为他消去了离手近的尖刺,却留了较远的,较硬的。
对于父亲来说,藩王可能不算什么。
但对于他来说,在外,他是君。
在内,他是侄。
皇祖父规定过,他在内殿,要对叔叔们行家人礼。
叔叔有好坏,有觊觎皇位者不在少数。
于礼法上,他不可主动发难。
但不发难,他又怎么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