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刘备刘玄德……?你为何会……”
刚刚燃起的篝火不停随风摇曳,光与影交错打在刘备脸上,此时的他已经没有刚才藏匿于尸体底下装死的狼狈,身上套着一件不大合身的赤色军服,只是神色间依旧有些余悸未消的感觉。
“我本率一屯部曲押运物资北上,不曾想半路遇见黄巾贼出城扫荡,寡不敌众之下,这才无奈佯死求生……”面对着张阙的询问,刘备叹息一声,对着周遭或站或坐的众人,恳切拱手道谢,“若非诸君伸出援手,我刘备将成为荒野枯骨,这份恩德,备没齿难忘!”
众人见状纷纷还礼,连道不用,就是脸上表情都有些古怪,显然是不约而同想起了刘备方才那与其他尸体一样,被剥得干干净净的白皙肉体。
“咳咳。”张阙轻咳几声,压下众人的隐隐骚动,伸手将水囊递给刘备,“董公不是早在五日之前就拔营北上下曲阳了吗?为何刘兄还滞留到此时?”
“唉。”刘备又是一声长叹,捏着水囊,似乎有些难以启齿,过了一会,才开口说道:“诸位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也就坦白言语了。我乃涿郡人,自从二月间黄巾开始作乱,我便召集了乡里青壮,组成义兵,投军讨贼。”
“一开始我跟从别部司马邹靖邹公,随其北上蓟县,但是幽州黄巾人多势众,先杀死幽州刺史郭公以及广阳太守刘公,而后更是攻陷了广阳、渔阳、右北平三郡。吾等力有不逮,只能退回涿郡,奈何涿郡太守宁公未战先逃。幸有吾兄涿令公孙瓒率众奋力抵抗,这才堪堪将幽州黄巾挡住,不至于让其与冀州黄巾连成一线。”
“既如此,那你为何又出现在这广宗城前?”夏侯惇见刘备叨叨啰嗦半天,都没有讲到重点,皱眉发问。
“那是因为我听闻吾师卢公被朝廷任命为北中郎将,负责征讨河北黄巾。彼时我就想何不先跟随卢公扫平冀州贼众,然后再顺势覆灭幽州黄巾。于是,我便率领自家部曲来冀州投了卢公……”
刘备说的遮遮掩掩的,但是曹操一下子就明白了,好嘛,又是一个想立功的。分明是觉得自家老师兵多将广,跟着他比跟着公孙瓒更容易蹭到军功!
“结果卢公因为不愿行贿而被罢免,而你也因为卢公弟子身份而被新来的董仲颍藐视,所以才会成了这遗落到最晚的殿后之人?”张阙接过了刘备话茬,摇头不止,“我说的对与不对?”
刘备勉强笑了一声,“我位卑人轻,董公乃是持节主帅,他下的军令我又岂能不从?”
张阙和曹操对视一眼,目光里都流过了一丝凝重,单从刘备这只言片语当中,董卓的行事作风已经隐约可见,排除异己或许称不上,但显然凡事都是以他自己的凉州兵为先为重的。
自己这两个外人在他帐下效力,怕是讨不了什么好处了。
一念至此,曹操神色顿时难看,不过片刻之后,他眼睛一眯,似有主意上了心头,一屁股坐到刘备身边,右手搭在刘备肩膀上,满脸都是挤出来的亲近之色。
“玄德久在卢公帐下,必须熟知广宗城内黄巾情形。吾等初来乍到,还望玄德为我们介绍介绍。”
“广宗城……”刘备闻言又是一声长叹,“彼时吾师连战连捷,打的张角、张梁兄弟只能退守广宗,而后挖壕沟,造云梯,一切有条不紊。”
“彼时张氏兄弟是仓促退守广宗城的,城内粮草并不充足,加之人心汹汹,士气低落,若是继续围城,以我所料,至多两月,便能破城。谁知道董公却要弃城而走……你们方才也看到了黄巾贼正四处扫荡劫掠,现在的广宗,不但补足了粮草物资,又安抚了人心,恐怕守个一两年,也不是难事!”
曹操越听越沮丧,搭着刘备的手也渐渐滑落,到最后只得两手一摊,“难道广宗城内就没有什么破绽,没有什么可乘之机吗?他们现在不是派遣兵员外出劫掠吗?若是我们假扮佯装黄巾贼,然后伺机混入城中夺取城门……公高,你说此计可行?”
张阙思索了片刻,摇头否定,“且不说广宗城内有张角坐镇,这等攻心伎俩,能不能起效果。单说若是我们擅自进攻广宗,那就是违抗军令。别忘了,人家董仲颍可是持节的,到时候奏疏往洛阳一递,等着你我的就是槛车了。”
“唉……”曹操深深叹息,无奈的往地上一躺,“看来此番征讨黄巾,我将是无功而返咯。”
“倒也不一定。”张阙伸手拍了拍曹操,安慰道:“且等到了下曲阳,再静观其变吧,或许下曲阳轻易能下呢?”
紧接着张阙又看向了刘备,“玄德,你方才说你麾下一屯兵卒全部战死,仅余自己身免……是真的吗?”
“若非是战至最后一兵一卒,我又岂会佯死?”刘备今晚不知道是第几次叹息了,“可惜那些儿郎都是我的乡梓,我往后回到家乡,也不知该如何与他们父母交待!”
张阙暗吸一口冷气,不对啊,这个时间节点,关羽和张飞应该已经跟着刘备了,有这两个万人敌在,刘备怎么会凄惨到装死逃命?
总不能他们也被黄巾杀死,就躺在刚刚那一堆光溜溜的尸体里吧?
不可能!黄巾军若是有这等猛将,何至于困守孤城?
抑或是他们现在还没投奔刘备?
一时间,张阙的思绪有些混乱起来,不过他忽然脑筋一转,先别管关羽、张飞去哪里了,眼前这位凄凄惨惨的大耳朵,不正摆在这里吗?
张阙清咳几声,带着浓浓关切问道:“卢公已经被免职,你麾下部曲又死伤殆尽。玄德对今后可有什么打算?”
刘备神色愈发黯然,现在的他手上一个兵卒都没有,就算去了下曲阳,想来董卓也不会给他一个小小屯长补充兵力,难道只能灰头土脸的回涿县,再去央求自己那个大嗓门的师兄吗?
“既然玄德无处可去,何不暂归我帐下?”张阙见状,淡淡言语,仿佛只是随口说了一句不关紧要的话。
刘备先是一愣,随即毫不犹豫的大礼相拜,“若是君侯愿意收留我,备感激涕零!”
“善!大善!”
张阙伸手扶起刘备,片刻之前装出来的淡然,马上宣告破功,兴奋之意溢于言表。
旁边的曹操却有些不理解,他瞅着刘备盯看了半晌,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啊。
虽说刚刚他自言受教于卢植,说话间也挺有条理,但也就仅此而已,在座谁不是读过经的?至于他口中的大汉宗亲,更是不值一提,普天之下姓刘的不知凡几,没有百万也有十万,不是与天子一脉血缘亲近者,根本没用。
难道张阙是看中了他的武艺?
身高七尺五寸左右,也就比自己高了些,倒是一双手臂挺长,唔,说不定是个用弓的好手……
就在曹操挠头不解的时候,远处的荒野上,忽然隐约传来了两道高高的呼喊,声音不断,渐渐清晰。
众人纷纷起身瞩目,片刻后,便有在外围巡视护卫的游骑来报。
“有两名大汉骑马沿途四处呼喊,似乎正在寻觅什么。”
刘备神色一喜,忙不迭的说道:“定是我两位情同手足的兄弟见我迟迟不归,出来找我了!”
“你两个兄弟?还情同手足?”张阙心中一个咯噔,一把攥住了刘备的手,“你方才不是说麾下部曲全部阵亡了吗?”
刘备对张阙突如其来的询问,有些猝不及防,好半晌,才支吾着解释道:“我让他们二人押运最为紧要的粮秣先行,自己则带着部曲在后面押运剩余军需,我们三人并没有在一起,阵亡的是跟随着我的那些部曲。其实若是有他们二人在,我也不至于……”
张阙挥手打断了刘备未尽之言,急匆匆的指示游骑将呼喊两人引来。
过不多时,便见两名雄壮汉子,缓缓走来,在周遭一众甲士的灼灼注视下,面色沉静,丝毫没有惧色。
火光之下,一人脸白,一人脸红。
正是,关羽和张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