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5年6月26日，凡尔登防区司令部。

　　车轮碾过由泥浆与碎石混合的道路，发出单调而令人烦躁的声响。

　　军用吉普车剧烈地颠簸着，将王道从短暂的假寐中彻底震醒。

　　他揉了揉因缺乏睡眠而酸涩的双眼，望向窗外。

　　凡尔登。

　　这个名字在历史书上承载着“绞肉机”的沉重，而此刻映入他眼帘的景象，却带着一种压抑的平静。

　　天空是铅灰色的，低垂的云层仿佛随时会压垮这片伤痕累累的土地。

　　道路两旁，是连绵起伏，植被稀疏的丘陵。

　　偶尔能看到被炮火削去半边的树桩，焦黑的枝干如同绝望的手臂伸向天空。

　　更远处，是墨绿色的森林边缘，在阴沉的天空下显得格外深邃而阴郁。

　　这段时间以来，汉斯时不时会对这里进行小规模的例行炮击。

　　毕竟这个时期，双方高层的目光都还聚焦于西部战场，他们凡尔登作为东部的壁垒看上去一点也不诱人。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复杂的气味，潮湿泥土的腥气和腐烂植被的霉味混杂在一起。

　　这味道并不浓烈，却一直提醒他这些都将在未来化为乌有。

　　道路上，除了他们的吉普车，更多的是缓慢行进的辎重车队。

　　瘦骨嶙峋的骡马拉着沉重的火炮或满载物资的大车，在泥泞中艰难跋涉，车夫们麻木地挥动着鞭子，吆喝声有气无力。

　　偶尔有整队的步兵沿着道路边缘行军，他们的蓝色军大衣沾满了泥浆，显得灰扑扑的。

　　钢盔下是一张张年轻却写满疲惫和麻木的脸。

　　队列沉默得可怕，只有沉重的皮靴踏在泥地上的噗噗声，以及武器偶尔碰撞发出的金属摩擦声。

　　没有激昂的军歌，没有高昂的士气。

　　只有一种不问世事的压抑。

　　这与王道在巴黎婚礼上经历的喧嚣奢华，形成了地狱与天堂般的巨大反差。

　　毕竟这里是偏远的乡村荒地，又没有发生大的战事，这里的守军早已经失去斗志，成日混吃过日子。

　　他心中那点因“放虎归山”而产生的隐秘兴奋，此刻也被眼前这幅真实而残酷的画卷冲淡了不少。

　　“长官，前面就是杜奥蒙堡附近了，师部在苏维尔村后面。”

　　开车的年轻司机，一个脸上还带着稚气的下士，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他的声音里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王道点点头，目光投向远方隐约可见的巨大混凝土轮廓，那就是杜奥蒙堡。

　　这座被誉为“凡尔登锁钥”的巨型要塞，此刻像一头沉默的钢铁巨兽匍匐在山丘上。

　　但王道知道，在历史上那场惨烈的战役初期，这座被视为坚不可摧的要塞，竟然被汉斯一支小分队近乎戏剧性地轻易占领了！

　　这成为了高卢全军上下永远的耻辱。

　　他看着那些在堡垒外围忙碌的士兵，似乎在加固着铁丝网和挖掘新的战壕，但动作显得有些懒散和缺乏效率。

　　显然这里的一切都和历史上没有太大的变化。

　　可能是因为远离主要战场，王道过去带领高卢打赢的那些大战并没有对这一带造成太多的蝴蝶效应。

　　或许和历史上唯一有区别的应该是士气方面的不同，此刻驻守在凡尔登的守军们一个个心气浮躁，举止懒散。

　　前线不断传来的捷报已经让他们觉得胜利唾手可得，汉斯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可怕。

　　“第14师……师长是夏尔·德·拉马尔将军吧？”

　　离开杜奥蒙堡，王道的思绪也随之拉回。

　　与其担心军队的士气和状况，现在当务之急还是多了解一下即将共事的搭档。

　　王道这次所担任的官职是副师长，不同于以往那些说一不二的正级，充当副手确实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但这就是旅级升师级必须经历的过程。

　　师长，不同于小兵团单位。

　　到了这个级别，军队的规模已经非常庞大，属于是国家战略级别的单位。

　　军衔也提升为少将，真正意义上的统兵之将了。

　　因此，每一位师长都必须有熟练指挥，联络基层的能力，而副师长一职就是很好的过度，它可以让上校们逐渐适应管理大兵团的方法习惯。

　　所以也别怪霞飞政治打压，王道想要当师长，确实得先走流程，从副官干起。

　　只不过霞飞做的太绝了，直接来了一手流放......

　　“是的，长官。还有第30军的克里斯蒂安将军现在也在师部，他负责整个凡尔登防区。”

　　司机如实回答。

　　王道心中了然，克里斯蒂安将军，这位即将在历史中扮演关键角色的人物，此刻果然还是凡尔登防区的最高指挥官。

　　令人讽刺的是，现在如此松懈的凡尔登，仅仅驻扎了一个军，那些大人们甚至连看都不看一眼。

　　可是未来，这里将会埋葬整整一代人......成为双方都无法忘却的伤疤。

　　吉普车驶过一个检查哨，哨兵懒洋洋地敬了个礼。

　　进入所谓的防区核心，景象并未改善多少。

　　低矮的村庄房屋大多残破，墙壁上布满弹孔或被熏黑的痕迹。

　　临时搭建的营房和指挥部掩体散落在各处，用原木，沙袋和波纹铁皮拼凑而成，显得简陋而杂乱。

　　士兵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有的在修补衣物，有的在擦拭武器，更多的则是无所事事地抽烟，发呆，或者低声交谈。

　　他们的眼神空洞，缺乏前线士兵应有的那种紧张或锐利，反而透着一股被遗忘的角落特有的麻木和懈怠。

　　王道甚至看到几个士兵围在一个土灶旁，用饭盒煮着什么，空气中飘来劣质咖啡和炖菜的混合气味。

　　这与他在西部前线指挥装甲旅时，部队那种时刻紧绷，蓄势待发的状态截然不同。

　　霞飞将这里视为“冷灶”，部队似乎也默认了这种被边缘化的状态，感觉全军上下都快腐烂完了。

　　王道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和沉重感。

　　眼前的平静和懈怠，如同暴风雨来临前令人窒息的低气压，反而比激烈的战场更让人感到不安。

　　吉普车在一座相对体面些的建筑前停下。

　　一座加固过的乡村学校，门口站着两名略显精神的卫兵，这里就是第14步兵师师部兼凡尔登防区指挥部所在地。

　　“长官，到了。”

　　司机停稳车，跳下去为王道打开车门。

　　王道深吸了一口带着泥土和硝烟气息的冰冷空气，整理了一下自己崭新的上校军服，将金色的绶带和勋章摆正。

　　他脸上的疲惫和沉重瞬间被一种深潭般的平静和锐利所取代。

　　王道推开车门，皮靴稳稳地踏在了凡尔登这片即将被鲜血浸透的土地上。

　　他抬头看了一眼阴沉的天空，又扫过那些投来好奇目光的士兵，最后将目光锁定在那扇标志着指挥部的厚重木门上。

　　凡尔登的征途，此刻，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