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格卢瓦的声音在狭小的审讯室里回荡，带着一种宣布灾难的沉重。

　　“他是前总统约瑟夫·卡约的侄子。”

　　这几个字像冰冷的子弹，精准地击中了王道紧绷的神经。

　　时间仿佛凝固了。

　　惨白的无影灯管发出单调的嗡鸣，在冰冷的金属桌面上投下两人僵硬的影子。

　　王道脸上的血色褪尽，那因被污蔑而升腾的怒火瞬间被一盆刺骨的冰水浇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骨的寒意，从脊椎一路蔓延到指尖。

　　他明白了。

　　一切都串联起来了。

　　为什么一场普通的空战坠机，会引来第二局如此大动干戈的调查，甚至不惜以“间谍”这种重罪指控一位现役上校？

　　为什么司机贝尔纳一句无心的证词会被如此重视，成为撬动他的杠杆？

　　这根本就不是为了调查真相！这是政治风暴！

　　约瑟夫·卡约，那位因激进反战立场和试图与汉斯秘密和谈而被赶下台的前总统。

　　虽然失势，但其政治势力和影响力仍在，尤其是在议会中仍有大批拥趸。

　　他就是鸽派阵营最大的领袖，也是自己上司霞飞的死对头，未来他们还会爆发更多冲突，几乎是到了刀兵相见的地步。

　　他的侄子安德烈少尉在战场上殉职，这本是战争残酷的注脚。

　　历史上，王道记不清楚卡约是否存在侄子在空战中阵亡的说法，或许是秘不发丧或许是掩盖了媒体。

　　但这一切都由于王道的出现而改变了。

　　在卡约派系眼中，这无疑是一个可以利用的悲剧，一个打击他们眼中战争贩子，现任最高统帅霞飞元帅的绝佳武器。

　　霞飞，作为高卢军队的最高指挥官，是坚定的主战派，是卡约政治路线的死敌。

　　卡约需要为侄子的死找到一个足够分量的责任方，或者至少，制造一个足够大的丑闻，将矛头指向霞飞元帅及其代表的军方高层。

　　而王道，一个与击落安德烈的汉斯顶尖飞行员认识的高卢上校，又是霞飞身边的红人，简直是上天赐予的完美靶子！

　　间谍的指控，就是卡约派系射向霞飞的第一支毒箭。

　　如果坐实，不仅能重创霞飞的威信，更能掀起一场针对军方内部通敌者的清洗狂潮，打击霞飞的根基。

　　即使最终无法坐实，仅仅启动调查，制造怀疑，也足以让霞飞灰头土脸，削弱他的权威。

　　“所以，”

　　王道的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架势，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打在冰冷的审讯桌上。

　　“你们第二局，就成了卡约先生手里用来捅向霞飞元帅的刀？”

　　他懒得继续和朗格卢瓦装下去了，丝毫不带遮掩地直接将幕后黑手推到台前。

　　“用一位为国捐躯的年轻飞行员的血，来泼脏水，搞政治倾轧？”

　　王道的质问如同冰锥，晓之以情又动之以理，直接让刚想反击的朗格卢瓦瞬间哑口。

　　“朗格卢瓦处长，这就是你引以为傲的职责所在？这就是你维护的国家安全？！”

　　朗格卢瓦脸上的肌肉极其细微地抽动了一下。

　　那副冰冷精确，如同机器般运转的职业面具，在王道的目光和话语冲击下，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整个人都傻了，还自觉十分健谈的他从没有像今天一样挫败。

　　他本人对党派之争其实没什么欲望，他也是办事的，天天拿着死工资，又没见的干好一件事就升职发财。

　　之前装高冷严肃也是出于职业态度，他奉命办事根本无心招惹王道这位霞飞身边的红人。

　　或许他确实态度有点问题，但那是得到霞飞首肯的调查令的啊，王道的老东家都发话了，他自然底气很足。

　　可是，他却忽略了埃米莉，今晚第一次吃瘪就被这位普鲁沃斯特家族的千金直接用人上人的身份地位给压制。

　　然后来到审讯室，以为到了自己主场后可以稳操胜券，完成任务。

　　结果第二次吃瘪却来了，王道间谍的身份被他的解释糊弄成无证之罪，还被他反咬一口。

　　而到了撕破脸后，王道又给他来了一波深明大义加人身攻击，直接让他破大防了。

　　“上校......”

　　朗格卢瓦开口，声音比之前更加沙哑，带着一种被强行压抑的滞涩感。

　　“我的职责，是依据收到的信息和指令进行调查。调查的对象，是你与那名汉斯王牌飞行员的关系，以及这种关系是否危及国家利益。”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也像是在权衡什么。

　　最终，他选择了相对官方的措辞，但语气中的无力感却难以掩饰。

　　“至于调查的源头动机…不在我的权限内评估，也不在我的职责范围内深究，我们只负责处理事实。”

　　“朗格卢瓦处长，你是个聪明人。你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场调查的本质！”

　　王道的音量不高，却字字千钧。

　　他已经能感受到朗格卢瓦的心态已经有些破防了。

　　于是，他适时地将利益要害阐明出来，也算是打个巴掌给个枣，轻松拿捏。

　　“是卡约一派需要一只替罪羊来打击霞飞元帅，而我恰好被他们选中了！你们第二局，不过是被推出来执行这场肮脏清洗的打手。”

　　“而你，也是第二局选中的替罪羊.......”

　　朗格卢瓦的身体似乎僵硬了一下，王道的最后一句话属于是戳中了他的命门，第二局的高层和卡约有勾当，他是清楚的。

　　这次派他特别行动处去拿王道，其实也是找个替罪羊。

　　审讯室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王道略显粗重的呼吸声，以及朗格卢瓦身后两名随从紧张吞咽口水的声音。

　　朗格卢瓦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他缓缓抬起眼皮，再次看向王道。

　　这一次，他眼中那职业性的冰冷评估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审视。

　　有被冒犯的愠怒，有被说中心事的狼狈，甚至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认同？

　　或者说，渴望相助。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那冷硬的嘴唇只是抿得更紧。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王道的判断。

　　第二局和高卢军政的水实在太深了，他完全把持不住。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达到顶点时，审讯室外冰冷的走廊里，突然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嗒、嗒、嗒…

　　不同于第二局那些普通干员规律而冷漠的踱步，这脚步声带着一种明确的目的性和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每一步都敲打在紧绷的神经上。

　　迅速靠近这扇隔绝了内外的小门。

　　审讯室内的空气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骤然压缩。

　　朗格卢瓦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被打断的惊疑。

　　他身后的两名随从也立刻挺直了腰背，手从腰侧移开，恢复了标准的警戒姿态，目光警惕地投向紧闭的门。

　　脚步声在门外戛然而止。

　　没有敲门，没有请示。

　　下一秒，门锁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有人在外面用钥匙直接打开了！

　　厚重的铁门被猛地推开，撞在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

　　门口赫然站着的竟然是下午约见想和王道合作的年轻上尉里昂，还有......埃米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