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阴城北,有一渭水漕渡,名为柳叶渡。
上接西安府漕运,下临潼关驿。
人口密集,除贩夫走卒外,更有不少江湖草莽混迹于此。
但连日来,这柳叶渡却是接了一拨又一拨的江湖武林中人。
此刻更有十数名带着斗笠,踏着短靴的门派弟子从船舷一侧直接纵跃而下。
他们目标明确,穿过人群就直奔一处路口茶铺。
一张口就是股地道的川话。
“哥老倌,看茶!”
闾丘晓此刻换了身灰扑扑的衣衫,模样不再招摇。
他自从上了一趟华山云台峰。
倒是彻底学乖了,身边也只带了两名仆从,只不过打扮与他一般无二。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三兄弟呢。
“大师兄,你啷个脸色有点发青哈?”
“没的事,大师兄又研发了门毒功,顶多拉三天的血痢,拉不死。”
“拉三天,那不得拉.....”
只见靠最近的一张桌子上,那被众人称呼为‘大师兄’的年轻人突然捂住肚子。
一张圆脸紧跟着就憋成了紫红色。
“等哈儿....让我缓一哈....”
闾丘晓连连斜着眼睛偷偷打量,只是他越看心中也就越凉。
因为这一帮带着斗笠说川话的人,像极了那日卖他《百毒化血功》的人。
‘不行,我得快点上山。’
闾丘晓右手下意识放在胸口处压了压,他的衣服下面,塞着几幅好不容易托关系才搞到的宫廷摹本。
其中一幅《雪山萧寺图》,更传是真迹。
闾丘晓花费了小半身家才给买了过来,绝不能有失。
因为这是他准备给华山剑宗大师兄的束脩,只求对方能收下闾洋。
当时下山,闾丘晓就在客栈中思虑了许久。
他打听了不少华山派的消息,就连近日来华山派在山脚下清扫的事情。
他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只是越知道,他的这颗心也就越砰砰直跳。
‘拜了剑宗大师兄,他闾家未来的路就是一片坦途。’
直到现在,闾丘晓都十分感激那日提点过他的剑宗女弟子。
“遭球,老子要飙稀!”
“你们在这儿等那位游迅,我得去找个茅房蹲一哈。”
只见那位圆脸大师兄,捂着肚子,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扭’了出去。
而闾丘晓在听到游迅二字后,突然又不想走了。
此刻的他已经彻底代入了华山剑宗亲传弟子老父亲的角色。
他喝了口茶,然后继续竖起耳朵等了起来。
这帮敢上华山行凶的外地人,在这华阴城还有接头的,他得看看是谁,然后再上山报给大师兄。
可就在闾丘晓身后不远处。
江湖人送外号‘油泥鳅’的游迅,同样在看着这边。
日月魔教的人本就擅长乔装打扮,自从他设局不成,那积善堂少东家果然就一飞冲天了。
这样的好苗子,最后还是落到了华山派。
而教中在得知他浪费了一名隐匿华山近四十年的暗探后,对他很是不满。
青龙堂内更有消息传出,说是堂主黄脸尊者贾布已经在得知风清扬出山后,连夜下了黑木崖。
游迅虽身为青龙堂的人,但他却并不知道这位黄脸尊者到底长什么样。
更不知道,堂主到没到这华山附近。
他只知道,此刻坐在他前面的人,脸很黄。
胸口也很鼓。
............
“小师妹,你来啦!”
思过崖上,令狐冲看到那道倩影的瞬间,就赶紧放下手中陆大有给他送的饭菜。
“小师妹....”而陆大有则是尴尬地笑了笑。
因为他刚跟大师兄说了很多小师叔的坏话。
毕竟华山派的师兄弟们眼睛都没瞎,小师妹自从那位剑宗小师叔出现后,就彻底变了。
也不再‘大师兄大师兄’的喊了,反而动不动就往云台峰上跑。
说是请教剑法,但谁都知道怎么回事。
就连师父看在眼里,竟然也不同往日那般管教。
只口中说:“剑宗剑法博大精深,学会后也教教你这帮师兄们。”
而三师哥梁发自从下了一趟山后,也对那位剑宗小师叔愈发尊敬起来。
唯独陆大有心中还惦记着大师兄。
“小...师叔!?”令狐冲神色突然变得黯淡。
他刚站起身,走了没两步,就愣在了原地。
因为小师叔恰好也走了上来,那个比他还小了许多的少年。
此刻正与小师妹站在一起,两人的身影没在夕阳余晖中。
恰似一对璧人。
令狐冲自小没读过什么书,但此刻脑海中竟也浮现出几个词:
琼枝倚玉树。
令狐冲站在原地,他因与清风寨贼人饮酒,而被师父罚在此地面壁思过。
虽然跟着墙壁上的剑图练了几天,但是心中喜悦之情。
在此刻,突然尽数消散。
一股阴云笼罩心头,开始簌簌下起了雪。
“大师兄!”陆大有小声喊着。
而陆鸣看着对方这副模样,除了有点无语外。
竟也与岳不群感同身受起来。
有这样一个不靠谱的弟子,换谁不生气。
要是一个外门弟子,或是普通内门弟子也就算了,令狐冲可是华山派的大师兄。
是掌门的亲传弟子。
他与陆鸣,虽然一个气宗,一个剑宗,但都是华山派真正的未来。
“令狐冲,拔剑。”
陆鸣突然说出了那日在大殿之上相同的话语。
“小师叔!?”陆大有脸色涨红,声音虽小,但还是说道。
“没你这么欺负人的。”
“一上来就让人拔剑。”
“大师兄本来剑法就不如你。”
“那日在华山大殿上,你就已经赢过大师兄一次了。”
令狐冲耳朵听着,心里很不是滋味。
原来就连与他最要好的六师弟,都这么看他。
“赢?”
陆鸣看着对方只觉好笑。
与这样的虫豸在一起,又何谈什么重振华山派。
“谁教你,输一次,就代表次次都会输的?”
“是岳不群教你的吗?”
陆大有听到岳不群三个字立马噤若寒蝉,师尊的名讳他从来都是连提都不敢提的。
而这位剑宗小师叔,此刻却是能直呼其名。
“输都输不起,日后怎么赢?”
“剑都不敢拔,又练什么剑?”
“既然如此,那不如认输好了。”
“令狐冲,你说呢。”
“以后我要你每次见到我,都来我面前认输一次。”
陆鸣此刻面如平湖,只是眼里一直盯着这位华山大师兄。
他在等。
等他拔剑。
突然,一道冷冽寒光乍现。
一旁沉默了半天的岳灵珊,却是突然出声提醒道:
“小心!”
陆鸣心中快慰,只因面前剑招如玉龙直挂,飞越奔逸。
显然不是华山剑招!
“你终于出剑了,令狐冲。”
少年以剑鞘格挡,身形却在奔腾夭矫的剑光中稳稳站住。
而一双清朗眼眸更是在眼眶中,顺着剑势来回不停。
不过十息,他就看穿了剑势真意。
“衡山派?”
“百变千幻云雾十三式。”
“不错,但你忘了,招式是死的,人是活的。”
令狐冲的剑越来越快,但陆鸣手中的剑鞘却越来越慢。
任他剑影如何缭乱,那剑鞘就只守膻中、咽喉。
而一旁陆大有的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
他没想到大师兄会真的出剑。
更没想到,几日不见,大师兄的剑招就变得如此凌厉。
但当他看到对面后,一切的惊喜又都消散一空。
“这...这还是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