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光一闪，一颗面目狰狞的头颅从脖颈上掉了下来。

　　裴岁抓起这大好头颅，塞入小壶天之中。

　　他说到做到，结果了这只唤作夜闵的夜叉性命，但是还要借此头来换取灵药。

　　得益于其为夜叉国长老夜咎之子的身份，裴岁抓紧时间，还是了解了颇多信息。

　　譬如近处的兵力强弱、城池分布。

　　又譬如那菱形铁片之上铭刻的一枚神秘文字，是夜叉国增强兵刃威力的密文之一，渊源来自西方。

　　只要在兵刃铸造时，成功刻印其上而字纹不裂，便能够增益其一成的速度。

　　当然裴岁最感兴趣的还是那能与自己的落霞玄光交融爆裂的黑色光团。

　　原来那道威力可观，具备特殊腐蚀伤害的黑色光团，唤作子夜冥光，倒还真不是夜叉族祖传的法术，而是近年之中，由长老们从外界搜集得来。

　　他也是在传经洞中，无意之间挑中此法，与自己相性颇合。

　　可再逼问他，这是否就是龙宫讨伐夜叉国的檄文诏书中所称的“蓬莱邪法”，夜闵却茫然无知。

　　似真无人和他说起过这回事。

　　裴岁搜过夜闵的身，除了寻见一些在夜叉国流通的高级货，如散发着点点星光，代表大额财富的星贝，就是一些用来恢复体力的肉干和几颗外表粗粝的圆丸。

　　这些龙眼大的圆丸据夜闵所说，是国内新炼制的丹药，能够加快伤口的愈合，恢复脉轮中的法力。

　　裴岁小壶天中还有几瓶能够回复真气的丹药在，倒也还没沦落到什么都往嘴里放的地步。

　　这看着就有些拉嗓子的圆丸，之后若验证药效为真，不如就交易出去，换取他物。

　　除此之外，便未寻见什么记载着法术的玉册。

　　“传经洞……”

　　裴岁心中念叨着这个地名，眼中精芒一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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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外有国名为夜叉，国中有城池数十，房舍建制颇似人邑，惟以鱼骨作梁柱，珊瑚造园景。”

　　——《东溟异闻录》

　　多年以后，面对穿着青黑色甲胄的粗矮壮汉手中的铁锤，徐敬儒又回想起自己头一趟出海时，遇见暴风雨的那个夜晚。

　　七山二水一分田的家乡，仅靠几亩薄田，该如何维持生计，并应付繁重的苛捐杂税。

　　在知道自己科举无望之后，徐敬儒便和乡中的大多数人一样，选择下海谋生。

　　只不过徐敬儒比其他人稍微强上一点的地方，就在于家中虽没落，但还是传下了几册医书。

　　他对于此道倒也算颇有几分天赋，便经人介绍，去了一艘商船作船医，不用从苦哈哈的船工开始干起。

　　徐敬儒常听闻海上有惊世的大风，力掀波涛三千丈，欲将明月吹入海。

　　他曾以为这只是乡野渔人之间的夸夸其谈，却没想到真让自己给遇上了。

　　只不过这次明月没有被吹落，倒将自己的人生，吹成了两截。

　　那长长的桅杆在暴风雨中被吹得不知去处，那商船被巨浪裹挟着漂啊漂。

　　等徐敬儒从因船舱摇动，撞破脑袋的昏迷中醒转的时候，发现这船已陷入一片不知名的滩涂之上。

　　船上静悄悄的，其他人都已不见人影，和煦的阳光与海风，让他觉得有些恍如隔世。

　　他提着他的医箱，离开了那艘船，深一脚浅一脚，从滩涂走入树林之中，欲寻一人家相问，此地究竟是何处？

　　忽听远处林木草丛之中，窸窸窣窣，隐约看见人影晃动，听见鸟雀之声。

　　徐敬儒还以为是当地的乡人在捕鸟雀，连忙向那处走去。

　　拨开重重草叶枝杈，他忽然看见一穿着兽裙、长发蓬松垂地之人，背对着他蹲在地上，鸟雀之声，确是从此处传来。

　　“这位姑娘，徐某漂泊至此，敢问这是何地？”徐敬儒喜道。

　　听到此话，蹲在地上的那人便转头看向徐敬儒。

　　二人目光一对视，徐敬儒就有些愣了神。

　　嗯，五官精致，倒像是个美人，只不过为何两颗虎牙这般长，脸色还发青？

　　那女子站了起来，身量要比徐敬儒还高出一个头来，手上握着一只斑斓的鸟儿，好奇地看着他。

　　“徐……徐……”

　　女子好像说话不太利索，嘴里只是蹦出一个“徐”来。

　　徐敬儒僵硬的点点头，笑了笑，他已经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

　　这一眼就看出，这姑娘不像个人呀。

　　他想逃。

　　却见那女子比他快了一步，跑动起来就像一只矫健的虎豹。

　　徐敬儒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那女子一下子抄了起来，扛在肩上，飞奔离去。

　　之后的生活，让好歹读过几年圣人文章的徐敬儒有些羞于提起。

　　昏暗的山洞，强健的肉体，甘甜的泉水，带着点咸味的不知名肉干……

　　有时候，会有两三个青面獠牙、高大威猛的男人找上门来，叽里呱啦地呼喝，想杀了他。

　　却见那女子死死挡在他身前，那看着苗条的躯干却刚好将他挡的严严实实。

　　还有些时候，几个瘦长的女人，想偷偷溜进洞里，将他掳走。

　　那女子便发了疯一样，对她们大打出手，将徐敬儒抢了回来。

　　徐敬儒与那女子相处日久，渐渐开始能听懂她们这支族裔的话。

　　原来，她就是书中记载的夜叉，这里就是那传说中的夜叉国。

　　这山洞其实不是女子的居所，她的家是在山下用石头垒砌成的村落中。

　　可就是因为她带回了一个人类男子，族人便不许她再回去。

　　徐敬儒也慢慢的教会了她一些汉话，可是“徐敬儒”这三个字，她总是不愿说全，还是和原来一样，喜欢叫他“徐”。

　　经春历冬，某一天，山洞里传来一声声嘹亮的哭啼，徐敬儒颤抖的从那女子手中抱过一物。

　　他看着这除了皮肤淡青，其他健康的像个小牛犊一样，面容与自己有些相似的婴儿，如坠梦中。

　　没有媒妁之言，没有父母之命，亦无红妆彩礼，洞房花烛，自己就成了一个父亲。

　　小家伙在一天天长大，饭量却比他还要大，“半大小子，吃垮老子”，这句话还真没说错。

　　没有办法，光靠那女子一人的劳作，养活一家已经有些困难，徐敬儒只好重新背起他的医箱。

　　给夜叉治病和给人治病有什么区别？

　　区别就是有些药下错了，能治死人，却治不死夜叉，这就给了徐敬儒不断试错的机会。

　　渐渐的，徐敬儒的名声在附近的夜叉村落中越来越响，那女子原先的村落，也重新接纳了这一家。

　　某一年秋风起的时候，徐敬儒也曾带着妻子儿女偷偷的回过一次他暌违已久的家乡，可是还在世的家人，却被惊骇得要报官捉他们。

　　没有办法，徐敬儒又连夜带着那女子和孩子乘船逃离。

　　今年又是秋风起，头发花白的徐敬儒踉跄着扑倒在那女子的身上。

　　女子面容恍如当年，夜叉总是比人类老得慢一些，她胸膛塌陷了下去，嘴角止不住地涌着血：

　　“徐……徐……快走…”

　　徐敬儒摇摇头，流着泪对那女子说道：

　　“我不走了。”

　　然后他吃力的伸过手，将一旁他死去的儿子也一起拉进自己的怀里。

　　那矮壮的汉子哪有兴趣看这生离死别，只不过在他冲入一村落，杀了一众夜叉之后，突然从屋里钻出个人族来，有些奇怪罢了。

　　汉子提起锤头，啪的一声就将那老头的脑袋给敲开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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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岁看着眼前寂静的村落，和道上一地的夜叉尸体。

　　他循着夜闵说的大城方向赶来，没想到龙宫的兵士已经杀到这儿了。

　　看落点方位，应该是其他船舰上的陷阵营。

　　“得加快速度了。”

　　裴岁心中一紧，因为传经洞就在前方的大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