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

　　天寒地冻，寒风刺骨。

　　乌江上，一艘渔船孤零零飘在江水上面，顺流而下。

　　船上乘有两人，皆身着一袭纤尘不染单薄白衣，潇洒飘逸，好似不惧冬日严寒。

　　此二人，分别是渔夫李欢声，剑修季如风。

　　两人已经在这八百里乌江上，来回巡视一个多月，眼看年关将至，可季如风还是没有找到通往修仙界的路，这在李欢声看来就显得有些不靠谱了。

　　“我说，老季，你到底行不行啊？”

　　站在船头身姿挺拔，模样隽逸的少年突然泄气，开口抱怨道：

　　“这些天你一直把我当牛使唤让我助你恢复我忍了。”

　　“让我用灵力驱动渔船前行，美名其曰这同样是修行的一部分我捏着鼻子也忍了！”

　　“可到头来，咱们两个就跟两只没头苍蝇一样，在这江上傻乎乎地兜兜转转，这就过分了啊！”

　　这段时间饱受修行的折磨，打起退堂鼓，不止一次提出要散尽修为做回普通人的少年气呼呼道：

　　“要不是看在你这個家伙救过我一命的份上，而我李欢声又是个懂得知恩图报的，否则早就撂挑子不干了！”

　　“修仙界？谁爱去谁去！”

　　“修仙？在这里我用不着修，日子照样过得胜似神仙！”

　　少年的这一通牢骚，一个月以来听过无数遍的季如风，已是习以为常。

　　他盘膝坐在船舱里，身前放着一只炭炉，炭炉上面，温着一壶酒。

　　面对李欢声的抱怨，青年的回答格外简洁。

　　就两个字：

　　“快了。”

　　只因他无比确信，眼前这少年，只是嘴上发发牢骚而已。

　　经那邪修一役，少年已正式踏入了修行一途。

　　心境得到转变，如他当年一般，体会到了修行者的趣味。

　　且乐在其中。

　　见识了修行的好处，再让他回归凡俗世界，怕是他连自己都不会不甘心。

　　这段时间少年一直运用自身的灵力来做事，便是证明。

　　“……”

　　见青年泰然自若，语气淡然，李欢声翻了个白眼。

　　这家伙当真无趣！

　　想了想，少年从腰间拽出一块儿青砖。

　　这块青砖看起来平平无奇，上面甚至还有烧制过的痕迹，其中一面，坑坑洼洼，不过胜在形状足够方正。

　　这是曾经在武安县拍断伪仙器万魂幡旗杆的那块儿板砖，它原本是城里一户人家拿来堵墙角老鼠洞的，意外响应了李欢声的呼唤，破开门窗飞来，完成了对那万魂幡的致命一击。

　　李欢声念及它不凡的功绩，在离开之前专门找到它，将其清洗干净，带在了身上。

　　——当然，这不是最主要的。

　　最主要的是，这块儿砖窑烧制出来的残次品，由于是第一个真正触碰到万魂幡的武器，那万魂幡损坏之际，一缕仙灵之气，附着在了它上面。

　　它竟是从一块材质普通的青砖，机缘巧合之下，进阶成了一件法器！

　　就连见多识广的季如风，对此都大感意外。

　　这法器板砖在李欢声脱离了‘天人之境’后，依然亲近他。

　　李欢声上下抛着手里的板砖，眼神不善盯着闭目盘膝而坐的白衣青年，跃跃欲试。

　　“次次都说快了，次次无功而返！”

　　“跟我讲实话，你，到底知不知道如何离开这里？”

　　面对李欢声的板砖警告，季如风眼角微微抽搐一下，皱眉道：

　　“原本有两个方式，一个是你开辟紫府，修至气海满溢，凝成宝丹，引来丹雷，那时笼罩在这方天地之上的禁制会松动刹那，你我二人可趁机离去。”

　　“而你惧怕雷霆之威，不愿如此，选择了第二个方式，助我恢复修为，让我带你离开……”

　　“罢了！”

　　李欢声出声打断青年的话，不再逗他，转身看向江面，

　　“你慢慢找吧，说起来我也不急，这里毕竟是我的家乡，我对这里贪恋的很，也不是那么着急想要离开。”

　　“只要你这个神游境巅峰大能不怕在这里耽误修行就好。”

　　李欢声这段时间内心其实很纠结。

　　一方面，他还有些舍不得这里悠闲的生活。

　　毕竟这种躺平生活是他前些年凭借上辈子的智慧辛辛苦苦创造的。

　　八百里乌江沿岸县城的钱庄里，还有他不少摆烂躺平的底气。

　　另一方面，两头鱼鹰的惨死，以及武安县发生的那场人间惨剧，给他心中留下了难以忘却的糟糕记忆。

　　在修行者面前，凡人当真如蝼蚁一般，任由其践踏在脚下，而无力反抗。

　　若非他得天眷顾，具有极佳的修行天赋，又遇上了季如风这个相对正派的修行者，想来在面对那邪修时，也会如同其他人一样，死的很没有尊严。

　　李欢声不是没有想过，那邪修是被季如风带来的，他算半个帮凶。

　　可转念一想，这锅甩的很没道理。

　　并不是说，季如风这个剑修不来，就没有那个邪修了。

　　其实，他们这些修行人，一直都存在，且相对这片天地的凡人而言，高高在上。

　　总有一天，来这里的不是季如风，也会是张如风、李如风。

　　总之，这方天地的平静，一定会被外来的修行者所打破。

　　区别在于，是什么时候而已。

　　……

　　思绪翻滚，李欢声随手将板砖斜着投掷了出去。

　　青砖在江面上打了几个水漂，溅起几朵白色水花。

　　而后，正中一尾浮上水面呼气的江鱼。

　　“嘭！”

　　发出一声闷响。

　　听声音就是颗好鱼头。

　　有些惆怅的李欢声眼前一亮，手指放嘴边吹了声口哨。

　　“喳！”

　　下一刻，一声嘹亮鹰啼响起。

　　远处高空之上，一头体型庞大，羽翼隐隐泛着黑亮光泽的乌鬼，极速俯冲而下。

　　在李欢声眨眼间，鱼鹰飞掠至他投掷板砖的那片水域，伸出利爪，精准地抓住了被板砖砸晕后翻着肚皮飘在水面上的那尾倒霉江鱼。

　　说起来，李欢声仅剩这头鱼鹰，不仅体型越来越大了，就连原本四趾相连的全蹼足也发生了蜕变，鹰爪如勾，锋利无比。

　　已完全不见原本缩头缩脑的鱼鹰影子，羽翼展开翱翔天际之时，看起来格外威猛。

　　“主人！”

　　鱼鹰将鱼丢在船板上，在船头落下，伸长脖子，对李欢声叫了一声，语气欢快，

　　“……”

　　唯一没变的，就是这腔调古怪，声音尖细学人言的嗓音了。

　　怪让人遗憾的。

　　李欢声叹了口气，上前揉了揉鱼鹰张三的脑袋，

　　“三儿，你到时随我一起离开吧？”

　　鱼鹰高兴的抖了抖翅膀，拿脑袋亲昵的蹭着李欢声掌心，嘎嘎叫道：

　　“主人去哪儿我去哪儿！”

　　李欢声笑了笑，眼底藏了哀伤。

　　这样会讨人开心的鱼鹰伙伴，他原本是有三头的。

　　如今，只剩下眼前这一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