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倒拔垂杨柳
“臭……”范舒城的眼睛已经肿成一道细细的小缝儿,连人都看不清。欲抬手指叶时安,却指向了另一边的人群。嘴上却还不积德,叫嚣着,“臭道士,你,你给小爷,等着。”
叶时安想抬手再给范舒城一巴掌,但看他鼻涕口水混着血迹的腌臜模样。犹豫两下还是嫌恶地收回了抬起的手,继续道:“道家五戒,戒杀生。今日本道就留你一条狗命残喘,免得坏了本道的成仙路。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还是要亲自送本道的老马一程,向它赎罪。”
四海酒楼地处川阳城中心,在玄阳街和朱雀街的交叉路口。店里坐着的原本都是晚间出来喝喝酒听听曲儿的富贵闲人。如今得着机会看这样的热闹,早就提着酒壶找好位置,聚精会神关注着树下的动静。
这可是怀宁长公主捧在心尖儿上的宝贝儿子!!
依着长公主如今的势力,甭说在这川阳城了,怕是整个天下也找不出来一个敢如此明目张胆挑衅长公主府的人。
再看那小道姑,神神叨叨地朝着那枯黄的柳树走去。站在树旁,搓搓手,两腿叉开扎起了马步,两手抱住树干。
那么瘦的小胳膊,哪里能抱得住?脸都贴着树皮了,才堪堪抱住不到三分之一。
“咿呀——”
却听她咿呀一声,老树抖擞着枯枝发出阵阵哀鸣。地底蔓延的树根一点点被扯出,地面铺设了上百年的青石砖开始一块块弹起。围观的有几人没站稳,两腿一软滑倒在地。范舒城捂着肿起的猪头,虚晃着身子跌跌撞撞后退了好几步。
“呀——啊——”
伴随着一声酣畅淋漓的呐喊,几丈高的垂柳生生连根拔起。咚的一声巨响,被扔到一旁的街道,挂在树上的红灯笼东倒西歪,掉了一地。
周遭的红更甚,映照在人脸上,有一种诡异又病态的美感。
从上方看,仿若整个街道都烧成一片火海。火海正中的,是一穿着青色道袍的小道姑。
宛如一朵,开在地狱的莲。
猖獗、张扬、美得蚀人心骨,夺人性命。
酒楼三层原本虚掩的窗户被人噌地推开,一道纤瘦身影躬身趴在窗框上。
手里托着不知从哪儿摸出的残角破书,豁口的毛笔在舌面上滚了两圈。
笔尖飞速。
“你,你你……你这厮……好,好生大力。”
声声惊叹中,一副“小道姑倒拔垂杨柳图”跃然纸上。
图毕,题词批注:宣仁二十年,与友小聚,不胜酒力,晕乎哉。遇仙姑下凡,幸之。仙姑神力,杨柳倒提,惊之。
窗边并身而立另一人,亦惊叹出声,“业火红莲,凤凰涅槃。”
身后的烛火勾勒出男子亮暗分明的侧脸,卷翘浓密的睫毛落下阴影遮住了眸中明暗。只瞧见那只把玩着酒杯的右手青筋蔓延,虎口处一道骇人的疤痕一直延伸进微握的掌心。
深沉的声音带着几分毫不掩饰的惊叹和难以掩饰的喜悦,“裴义,那女子,好生特别。”
说话间,嘴角微微上扬,眉眼弯弯向下。麦色的脸上泛起一抹难以察觉的痴笑。与这人冷冽的长相不符,更与他宽厚的肩膀,颀长高大的身型相悖。
穆裴义依旧在书上不停写写画画,闻言抬了往边上瞥了一眼,“这厮,确实特别。哪家的女子有这等魄力。妙哉妙哉。力拔山兮气盖世!!简直神女下凡。”
等不到回应,穆裴义索性收起纸笔转身看过去,难以置信道:“闻九维?你不是吧?你说要等一世上独一无二的女子,是这般的独一无二吗?虽然确实,但是……你小子是个牲口咩?”
闻九维只是笑笑,并不回答,眼睛紧盯着楼下踱步的小小身影。
时而跑进一片红光之中,时而踱进老树的阴影里。来来回回的,两条腿倒腾得飞快。
楼下的叶时安咬这下唇,有些尴尬地看着将街道一整个堵死的柳树。可要再塞回去,也太没有面子了。
只能硬着头皮朝着围观众人招呼着,“都杵着干嘛呀?没点眼力见。把那枝枝叉叉的砍一砍,拿回家烧火去吧。”
似乎这样说,显得自己是为了跟大家伙添点烧火柴才拔树一般。想出这样的借口说辞,叶时安满意点点头,转身走向一旁双眼涣散的范舒城。
“世间业障,皆有因果。”说着轻松一拎将范舒城从地上拎起,朝着那树坑走去,“你既杀了我的马,就该亲自送它一程,算是赔罪。”
“你,你你想干嘛?”
叶时安答非所问,“认识一下,我叫时安,叶时安。我想,日后我们会经常打交道。”将人丢进坑里,又将一旁可怜的老马的尸体一并丢入树坑。
无视范舒城鬼哭狼嚎的喊叫,继续拿脚推着边上的土往坑里踢,随意地踢了两脚也就作罢。
想来,明早的太阳升起时,全川阳城的人都知道四海酒楼住了一个力大无穷的道姑。
这样,倒也省得她费心思给自己打名号了。
“当真有趣!!”
叶时安搓搓手,抬腿拍了拍衣袍上沾上的土,转身朝酒楼走去。
好戏,要开始了!!!
川阳城,要变天了!!!!
“等,等一下……等。”
是一直没有说话的范舒曼。
叶时安缓缓驻足,却没有转过身来。她与范舒曼没有交集的必要,也并不想为难一个柔弱的女子。
“有事?”
“是?是你?对吗?娘……长公主的亲生女儿,是你对吗?”
叶时安眸底闪过一丝淡红色流光,面色霎时冷了几分。难不成,她小瞧了这个人畜无害的假千金?
范舒曼低着头,叶时安转身也只能看见她有些慌乱眨动的睫毛。
“你,你和她,很像。尤,尤其是看人时候的样子,很,很像。”
“所以呢?”
“我,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对,对不起。我,我占用了你的身份。我……”
“这事与你无关。”皇家的真真假假,又岂是她们小小女子能决定了的。何况当年两人都尚在襁褓,说得上谁对谁错,孰是孰非。
真也好,假也罢。不过都是政权争斗的牺牲品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