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真真从昏睡中醒来。
眼前漆黑一片,她以为自己瞎了,惊慌地叫道:“钟离。”
无人应声。
身下冰凉,头痛欲裂,她手撑地想爬起来,却被浑身的酸痛给拉了回去……
再次醒来,屋内明亮,叶真真使劲眨了眨眼,终于确认自己没有瞎。
屋外艳阳高照,阳光穿过破碎的玻璃照在屋内墙面上,细微的灰尘在光内上下飞舞。
叶真真手撑地坐起来。
屋子很大,也很破,大块墙皮颓落,露出泥巴内里。墙角放着张破铁床,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叶真真爬起来,走到门后,伸手拉开门。
视线所及之处皆是荒凉,到处都是黄沙,一眼看不到头。
是马岗?还是大西北的一处荒漠?又或者是更往大西北以西的沙漠深处?
等离得远了,叶真真回头看。
三间平房,一边屋顶已经坍塌,墙根埋在沙里。
叶真真想起听过的一个讲座,讲的是西北脱贫。老教授操着口不太流利的普通话,说当年的下乡干部遇到的最难的一件事不是吸引投资,而是说服人们搬离沙漠。
如今,荒漠早已无人居住,只剩下房子。房子历经多年风沙侵蚀,有的早已和黄沙融为一体;有的虽在,但被黄沙掩埋,连屋顶都找不到。这处房子虽在,但早已荒废多年,摇摇欲坠,也许再来一次沙尘暴,它也会归于尘土。
叶真真转回头,盯着脚下的路,她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加快脚步。
必须尽快走出去。
……
姜一明推开门,大口喘气,叫道:“车找到了,在马岗。”
钟离猛睁开眼,从床上翻坐起身,“真真呢?”
姜一明摇了摇头,说:“人还没找到,只找到了她的手机。老江那边说车撞毁了,赵何人昏迷不醒。”
钟离垂下肩膀,坐回床边,说:“已经过去18个小时了。”
姜一明催他说:“别墨迹了,赶快去马岗!中国这么大,找一个人需要时间。”
钟离一把抓起背包,问:“导航和行车记录仪呢?”
姜一明说:“都在,老江他们已经在排查了。”
离马岗县公安局还有一公里的时候,江利康打电话说赵何已经醒了,姜一明立刻调转车头去医院。
赵何脸色苍白,眼睛盯着屋顶,一动不动,像是昏迷着还没清醒。
听到脚步声,他才有了反应。他眨了眨眼,转头看向第一个进屋的钟离。
从赵铭托叶真真将东西带回去,兄弟俩就有了默契,叶真真可以用,但她身边的这个人不可用,很危险。
赵何第一眼见他,就直觉他是警察。
于是,他无数次试探叶真真,然而叶真真的防护滴水不漏。
终究是大意了。
赵何冷笑一声,“你果然是警察!”
钟离问:“她在哪?”
赵何问:“谁?”
钟离咬牙说:“叶真真。”
赵何哦了一声,说:“她不是早就开车回勤城了吗?”
钟离说:“少他妈装蒜,她压根就没把车开来马岗。”
赵何状似恍然大悟,说:“她没开车过来啊,可是她和我说,右前轮车胎爆了,车送去修车行了。”
钟离往床边迈了一大步,姜一明眉头一跳,伸手一把拉住他。
赵何说:“警察打人,知法犯法。”
姜一明呵斥道:“别废话,快点交代!”
赵何看向姜一明,说:“交代什么?我良好公民,遵纪守法。”
钟离说:“六年前五月,你来到川宜后的第三个月,川宜西夏王陵遗址重建,一批珍贵文物遗失,一共23件二级文物,5件一级文物。”
赵何说:“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钟离说:“夜光杯。”
赵何脸色变了。
钟离说:“28件文物,26件已经追回。1件金纹镏金狼首壶在罗庆云家,还剩下这最后一件,夜光杯。”
赵何问:“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们的?”
姜一明说:“去年六月,安化博物馆文物被盗,我们查出有人倒卖文物,全部来自于勤城柳横镇,你也是柳横的。”
赵何冷笑,“就凭这些?”
钟离接着说:“今年二月,我们在勤城抓获你表哥周国伟,他是安化博物馆盗窃案的主谋之一。”
赵何不说话了,钟离继续说:“周国伟曾经在你哥公司干了两年多。据他交代,赵铭曾经拿类似夜光杯的照片到处寻找买家。”
赵何说:“那是我哥和他干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钟离冷笑了一声,说:“千佛洞和凤岭壁画不是热门景点,东西被偷也不会有太多人注意到,多数丢了就丢了。”
赵何说:“所以呢?你该不会认为是我偷的吧,我又不是工作……”
钟离打断他,说:“凤岭壁画景区,孙建。”
赵何脸沉了下来。
钟离说:“三年来,凤岭壁画被盗文物都是经由他手盗卖给你,也是经由他的介绍,你才认识了江民生,你们才拿到了五音窟欢喜佛手上的莲花铜镜。”
赵何沉默。
钟离说:“4月24日下午两点,你们在凉亭抽烟,你递给江民生一张银行卡。四点半,你去了一趟厕所。厕所里,江民生交给你一个黑色塑料袋。”
听到这,赵何猛然转头看向钟离,大声问:“她也是警察?”
姜一明愣了,钟离说:“不,她不是。”
除了叶真真,那就还剩一人。赵何说:“是陈秋实。”
钟离点了点头。
赵何问:“她都知道?”
钟离皱眉,摇头说:“她什么都不知道。”
赵何想过无数种可能,要么她真的是警察,卡车司机的身份只是个掩护;要么她只是为了眼前这个人,心甘情愿为他做这些。
无数次试探的结果让他庆幸,她和自己是同一类人,不是站在善与恶的对立面,以后可能会并肩站在同一面。
可他没想到,她既不是警察,也什么都不知道,稀里糊涂地参合了进来。
赵何哈哈哈笑了,说:“我哥说的太对了,她这种人最好用,底子不干净,脑子一根筋,认定了一件事就铁了心去做。她不光是蠢到家,选男人的眼光也差到了极点。无论是张墨,还是你,利用起她来都毫不心慈手软。”
钟离沉默。
这么危险的事情,不应该让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人做,更不应该她什么都不问,自己就什么都不说。她有选择做与不做的权利,而自己剥夺了她这个权利。
赵何冷笑了一声,问:“我哥呢?”
姜一明看了低头沉默的钟离一眼,说:“在安化。”
赵何闭上眼睛,说:“钟警官,祝你早日找到她。”
……
烈日当空,叶真真拿手揉了揉干燥撕裂的嘴唇,脱下外套,罩在头顶。
已经走了半日,身后前方远处依旧是漫天黄沙。再过不久,太阳西沉,再走不出这片荒漠的话,将会被彻底淹没在黑暗和寒冷之中。
衣服摩擦到了额头伤口。
叶真真倒抽一口凉气,空出手摸了摸。
稍一碰到,她就疼地嘶了一声。
这处伤口不是撞到车顶,而是赵何拿拳头砸的。
在被撞的七荤八素之后,叶真真醒了过来。
车后跟着的两辆车早已没了踪影,车子飞速行驶在柏油路上。
道路两旁没有高大的绿树,也没出现过护栏,叶真真意识到,赵何并没有走高速,很可能走的乡野村路。
挑这样的路线走,钟离想找到人,难上加难。
叶真真伸手去夺方向盘,赵何大吼:“滚开!”
叶真真无惧他的愤恨,俯身去夺,赵何腾出手一拳挥了过去。
力道之大,叶真真立刻头脑轰鸣,摔回了座椅,还没反应过来,又一拳似大石一般又砸了过来。
两拳,想要将人置于死地、生吞活剥的两拳。
想到某一瞬间曾对他心怀愧疚,叶真真咬着牙骂:“打女人,真他妈不是个东西。”
老教授说,沙漠条件恶劣,总是时不时起风暴,无数人因此消失,连尸骨都找不到,运气好的话,可以亲眼看到干尸。
叶真真双腿麻了麻,嘀咕道:“看到干尸也不错,就当开开眼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