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安镇物流园区位于勤城市郊区,是南北货物的转运点,每天四点就已经车来车往。
叶真真到的时候,姜佳佳正站在门口盯着另外一辆卡车装货。
叶真真打了声招呼,去店里水龙头接水洗漱。
还没入春,水冰凉刺骨,冷得厉害。叶真真搓了搓发麻的脸,手揣进口袋里捂着。
姜佳佳将单子交给她,说:“三吨风干牛羊肉,一吨腌制猪腿,再加一吨金华火腿。”
叶真真检查好单子,折好,放进外套内衬口袋。
姜佳佳问:“昨晚在哪睡的?”
叶真真头也没抬,说:“宾馆。太困了懒得折腾,睡了一天一夜。”
姜佳佳哼了一声,说:“钟离昨晚给我打电话了,问你在哪?”
叶真真说:“他也给我打电话了,我和他说了。”
姜佳佳懒得戳穿她,没好气说:“有地方住不住,非要去住宾馆。嫌自己钱多?”
叶真真没说话,上车解栏杆。
姜佳佳等她下了车,指挥三个小伙子开始装货。
“钟离在固城省道国道交叉口等你,到之前给他打电话。”
叶真真搓了搓手上灰尘,说:“我不顺路,绕了一圈去接他,耽搁了怎么办?”
姜佳佳看了她一眼,说:“不急,货送到了就行。”说着,转身进了店里。
叶真真看了一眼她背影,转头盯着小伙子装货。
不一会儿,姜佳佳拎着大袋子走出来,将袋子塞到她怀里。
“路上吃的和用的。”
叶真真朝她嘿嘿一笑,将袋子放到了驾驶座下方。
货装完,叶真真扣上围栏,爬上车身,抓着栏杆踩着车厢边,将雨布展开。
待雨布铺满整个车身,叶真真跳下了车。
车厢边离地一米高,姜佳佳皱眉,叮嘱道:“你…小心点。”
叶真真点了点头,盖严雨布,最后扣上锁扣。
姜佳佳又拿来充电宝递给她,叮嘱说:“路上一定要保持手机通畅,别关机。”
叶真真收了,从口袋掏出个老式键盘机,朝她扬了扬,笑着说:“放心,还有它。”
姜佳佳没好气道:“这手机你上高中就在用了,还没坏?”
叶真真摇头,说:“没坏,质量太好,还可以再战五年。”
姜佳佳最后叮嘱说:“钟离在路口等你,别放他鸽子。”
叶真真哦了一声,上车。
两个小时后,固城省道和国道交叉口到了。叶真真远远看到伸长着腿坐在栏杆上低头刷手机的人,鸣笛。
钟离抬头看过去。
叶真真这才发现他剃了头发,短到贴着头皮,露出了头皮颜色。也换了一身衣服,上身牛仔外套黑色帽衫,下身深蓝色牛仔裤,脚上还是那双帆布鞋。
钟离拎起包,往背上一甩,站起来。
慢慢悠悠,像是在逛街,叶真真按喇叭。
钟离瞥了她一眼,加快脚步,加大步伐。
等钟离关好门,叶真真递给他三个包子和一袋豆浆。
钟离咬了一大口包子,说:“包子凉了,豆浆也凉了。”
叶真真没理,启动车子,调转车头往回走。
两口一个包子,三口一袋豆浆。不到一分钟,钟离已经吃完。在他伸手想将垃圾放到挡风玻璃时,一直没说话的人开口了。
“放好。”
钟离扭头看了她一眼,收回手,将垃圾攥在手里。
叶真真踢了踢脚下,钟离这才发现她脚边有个小垃圾桶。
垃圾桶崭新,套着的黑色垃圾袋同样崭新,桶里也很新,空的。
钟离问:“什么时候买的?”
叶真真回:“刚刚。”
钟离长哦了一声,说:“怕我乱扔垃圾,把你车弄脏了?”
叶真真沉默。
钟离盯着她的侧脸看,片刻后,他嗯了一声,弯腰俯身将垃圾扔进桶内。起身前,他又从她腿边抽来两张湿纸巾,一张拿来擦手,一张拿来擦脸。
叶真真问:“你去安化干什么?”
钟离半身后仰靠着椅背,将湿纸巾揉成一团,眯眼瞄准了垃圾桶。
咚的一声,纸团落在桶内,钟离慢悠悠地回:“不该问的,别问。”
叶真真撇撇嘴,回应。
钟离脱下鞋,头挨着叶真真,脚搭在台面,躺下了。
“这车太小了。”
叶真真瞥过去一眼,钟离弓着身子曲着腿,脚刚好抵着挡风玻璃。
“脚挪挪,别挡后视镜。”
钟离抬头往脚看过去一眼,动了动屁股,头枕在湿纸巾上。
“这样行不?”
叶真真看一眼,说:“可以。”
钟离问:“昨晚上在哪睡的?”
叶真真回:“宾馆。”
钟离鼻子里一哼,懒得戳穿她。
往回走了半个小时,叶真真上了高速。
“服务区有点远,你先睡会。”
钟离没吭声,调转方向,后背抵着车窗,双腿伸直,脚搭着叶真真那边台面。
离脚两厘米的地方放着的正是那盒卤豆干。
叶真真伸手拿过盒子放在腿边。
钟离晃了晃脚,说:“拿给我,我吃。”
叶真真撇过去一眼,递给他。
只有一双用过的筷子。
钟离拿起筷子夹了块豆干,一口吞下。
“味道没变。”
叶真真扫了他一眼,没说话。
钟离又吞下一个,问她:“吃吗?”
叶真真盯着前方,说:“…给我留两个。”
钟离笑笑,说:“不行,要吃就现在吃。”
叶真真没吭声,余光看到筷子伸到了嘴边,她斜眼看他。
钟离说:“再不吃,我可全吃光了。我可不像你,胃口跟老鼠似的。”
叶真真收回视线,直视前方,学他张口吞下。
钟离嘿嘿嘿笑,给自己又夹了一个,说:“这么多年,还是这个味儿,一点都没变。”
隔了两夜,居然没坏,叶真真慢慢嚼着,说:“嗯,一点都没变。”
钟离吃东西快,叶真真吃东西慢,她刚咽下第一个,豆干就剩下一个了。钟离夹起那最后一个,喂给她。
豆干块头大,叶真真腮帮子鼓着,钟离看了一会儿,撇着嘴笑。
“胃口像老鼠,吃饭也像。”
临近午饭,终于赶上了服务区。两人上完厕所,去服务大厅买饭。
钟离买了两份盖饭,一份鱼香肉丝,一份卤肉饭,叶真真挑了鱼香肉丝。
才吃了三口,钟离的碟子就见底了,叶真真将鱼香肉丝推给他。
钟离皱眉,问:“不好吃?”
叶真真没说话,将碟子又往前推了推,钟离拿起筷子,低头扒饭。
“难吃。”
钟离手一顿,张口劈头盖脸骂过去:“谁他妈给你惯的这毛病!”
叶真真看一眼四周,提醒说:“公众场合,注意素质。”
钟离头也不抬,冷哼了一声回答她。
饭罢,叶真真回车,钟离去便利店买水。
回到车上,钟离将水放到后座,见她打着哈欠,他把水拿回来,说:“睡会儿再走。”
叶真真爬到后座,脱了帽子和鞋,仰面躺下。
钟离转头。
他皱眉看了叶真真一会儿,拉过被子将人遮住。
……
叶真真睁开眼,盯着车顶,前座手机铃声响起,她回过神,掏出手机。
一点刚过。
钟离说了两句,挂断电话,叶真真掀开被子,穿戴整齐,爬回前座。
叶真真瞟一眼沉默的人,说:“你去后座睡会儿。”
钟离侧过身,后背靠在车窗,脚放在叶真真腿边,眼睛盯着她。
叶真真问:“我脸上有东西?”
钟离移开视线,换个东西盯着看,不一会儿,他又移回视线,继续盯着她脸看。
叶真真开车的时候面无表情,睡觉的时候也是。身旁坐着个五大三粗、身高体壮的男人,居然面不改色,躺下就睡。
钟离从上往下打量她一番,坐直探身过去,摘掉她头上帽子,将她嘴边头发捋到了耳后。
叶真真只在他摘帽子的时候,皱了皱眉毛,然后,又面无表情。
钟离把帽子戴到自己头上,靠回车窗。看了一会儿,他挑了一下眉,满意地笑了。
“这样才对,像个女人样。”
叶真真说:“我没洗头。”
钟离说:“你不是宾馆住了一夜?他妈的连澡都不洗,脏不脏?”
说的是洗澡,不是洗头,叶真真没留意,说:“我乐意。”
钟离放弃戳穿她,冷哼一声,继续盯着她。
叶真真双眼直视前方,眉头渐渐皱了起来。钟离顺着她视线看过去,前方十米处,一辆装满了货物的红色卡车。
叶真真减速。
不一会儿,钟离发现那辆红卡也减了速。
叶真真绕到右边车道,加速超过红卡。
两车擦身而过时,一个声音大喊:“叶真真!”
钟离双眼一眯,转头看她,叶真真看一眼后视镜,双眼直视前方。
钟离转头看后视镜,那辆红色卡车加速,跟了上来。
叶真真加速,红卡跟着加速。很快,两辆卡车并驾齐驱。
一个声音兴奋叫道:“又是你啊,叶真真。”
钟离转头盯着叶真真,叶真真微微皱了皱眉,很快,又恢复了面无表情。
那声音又说:“加个微信,认识一下。”
叶真真脸上终于有了表情,但那表情一闪而过,钟离知道那表情意味着什么。
不耐烦。
叶真真说:“我没微信。”
那声音说:“那给你我的手机号****”
号码有些熟悉。钟离眯了眯眼,缩回脚坐直,越过叶真真的脸看向车外。
红卡副驾车窗开着,一人趴在窗口,双眼盯着叶真真,二十出头的年纪,浓眉大眼,皮肤白净,甚是帅气。
陆有为看到钟离吓了一跳,然后继续盯着叶真真,问:“你手机号多少?”
叶真真回:“手机坏了,拿去修了。”
陆有为说:“那你先告诉我,等你手机修好了,我给你打电话。”
叶真真沉默。
陆有为依旧盯着,叶真真眉头渐渐拧紧,脸上神色变换着。
钟离说:“车窗关上。”
叶真真愣了一下,关上车窗。
“交个朋友吧。”
听不到声音,只看到他嘴巴一动一动,钟离眯了眯眼。
叶真真呼出一口气,钟离问她:“认识?”
叶真真嗯了一声。
钟离问:“叫什么名字?”
叶真真想了想,说:“陆有为。”
钟离问:“认识多久了?”
叶真真说:“没多久。”
钟离想了想,说:“扔瓶子那个?”
“嗯,对。”
钟离扫过去一眼,陆有为刚好缩回车内。
叶真真慢慢降速,这回红卡速度没降,车距渐渐拉开,钟离挑了一下眉,斜眼看她,说:“长得不错,不试试?”
叶真真面无表情,动了动脚。
钟离低头。
叶真真脚边放着个大袋子,袋口系着,塞得满满当当。
钟离俯身拿来袋子,扒开。
湿纸巾、面包、抽纸、牙刷、毛巾、一次性内衣,以及卫生巾,钟离盯着那两包卫生巾,拿出一包,问她:“你大姨妈?”
叶真真眉头一跳,说:“还没,快了。”
粉色包装袋,卡通姑娘笑着,红色蝴蝶结点缀着,钟离给出评价:“他妈的,包装得还挺好看。”
钟离放回卫生巾,问:“什么时候来?”
叶真真抿了抿嘴,说:“就这两天。”
钟离哦了一声。还有一盒止疼药,他拿出来,放到她脸旁,晃了两下,问:“你每次来都吃这个?”
叶真真脸蹭地红了,伸手夺走了药盒。
钟离盯着她脸上红晕,笑着说:“看来,多喝热水纯粹是瞎扯淡。”
等脸上热度退了,叶真真说:“多喝热水也行,止疼药和热水你都给人备着。”
钟离哦了一声,点头说:“好,就按你说的办。”
叶真真问:“昨晚怎样?”
钟离放回袋子,重新靠回车窗,说:“就那样,老三样。”
叶真真笑笑。
许久过后,叶真真往旁边瞟一眼,钟离双手抱胸,双眼紧闭。
叶真真打开空调,打开车窗流出条缝透气。
钟离睁开眼,调头,依旧头挨在叶真真右腿,脚搭在挡风玻璃旁。
“挡不挡?”
叶真真看一眼后视镜,说:“不挡。”
钟离嗯一声,闭眼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