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这一切都落定，他把两只手立在我身体两侧，附身看我，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开口，“还真是善变的孩子。”

　　他用了“孩子”这个字眼，这让我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当年……你也是这样想救小朗的？”他目光柔软的注视着我，声音也轻了几分。

　　见我不答，直了直身子，帮我把额前的碎发扫开，“既然救不了，那就不要救，何苦搭上自己的三年。”

　　三年？徐朗？这么说他都知道？知道徐朗的死并非因为我？那为何......

　　不等我辩白清楚，他又说：“白天过了，自然黑夜要来，活着终是为了死，既然会死，何苦去救？早些晚些又如何？难道害怕天黑还要想办法改变地球，改变太阳系吗？”

　　“你改变不了他们，就如同你改不了这白天黑夜一样，谁会死，便由他死……”那天他的话始终很轻，我在那一刻甚至怀疑，我们并非对立，并非仇敌。

　　“再睡会儿。”他把手遮在我眼睛上，语气像是旨意，没有给我商量的余地。不知为何，我竟照做了。

　　我闭上眼，均匀的呼吸着，但到底是睡不着的，心里像掉落了什么东西，突然空出来一块位置，不知道填充些什么。于是就静静地听着自己的轻弱的呼吸，听着他坐累了换腿时皮鞋咯噔一声落地的声音，听着窗外窸窸窣窣的树叶声，听着楼下车辆疾驰过地加速声，听着一切灌输进耳朵里的声音，但这些声音都不敌刚才他轻柔的嗓音。我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只知道那感觉使我的心很安定且从未有过。

　　是一阵电话音突然惊扰了这份感觉，我听到“吧嗒”一声皮鞋落地，我听到他走到窗口压低了声音问：“怎么样？”又听他说，“好，继续查。”似是情况复杂，语气冷戾道：“等等……我出去说……”接着我听到他走出房间，他出去了很久，我等了很久，他迟迟没有回来。

　　门再次被推开的时候，我睁开眼来，“温小姐，你醒啦，我能进来吗？”王友良探身进来，又怕我情绪激动，所以怔怔地站在门口，不敢多移一步。

　　“嗯。”我点点头，又说：“王叔，以后喊我小软吧。”

　　见我情绪缓和，他脸上露出笑来：“好……”说着走进来，坐在床边的陪护椅上，“温小姐……不，小软，感觉好点没？”

　　“嗯。”我轻应一声，目光留在他身上，久久地看。

　　他似是有话说，却又犹豫不定，踌躇了很久才开口：“王叔接触你时间不长，但王叔能感觉出来，你心事很重……”

　　我的眼眶热了，热的有点辣，我长舒了一口气，是为了释放那辣，也是为了克制眼泪流下来……

　　“王叔活了大半辈子，做了好多年的出租车司机，见的人里里外外，说过话的，没说过话的，当真比你吃的盐都多，有些苦……压抑久了，是要生病的，心病。”他看着我，昏黄的眸子里水光闪烁。

　　我轻声应了一声，之后便是长长的沉默，道理我何尝不知，只是做起来好难……

　　“王叔，你有孩子吗？”我问他。

　　“有，不过跟他妈住。”他把目光放空，努力的思考着什么，额前的皱纹使他的目光变得沧桑。

　　“想他吗？”我又问。

　　“偶尔吧，不常想，也不敢想，有时候开车路过他学校，几次想停下来等他放学，然后送他回家，但是不敢。”他涩涩的笑了下，很轻微，一闪而过。

　　“为什么？”

　　“怕形成习惯，也怕……受不了分开。”他低下头，不再看我，但我还是看到了他眸子里的阴郁。

　　怕形成习惯……也怕受不了分开……

　　那她呢……每周去监狱却从不进去看我，是这样吗？

　　我似乎懂了什么，心在这一刻变得悲悲凉凉，是的，不是疼，是凉，像是被人醍醐灌顶寒冰水一般。

　　“王叔，我想睡会儿……”我在眼泪即要忍不住的时候开口道。

　　“嗯，好，你睡，我去洗洗车。”他应是知道这是借口，也应是和我有一样的想法，揉了揉鼻子，说道。

　　王友良走了，屋内一时空寂，我把目光放逐在窗外，其实窗外没什么可看的，对面的高楼挡住了一切。热热的泪滴在耳唇上，痒痒的，大概被痒到了，我竟笑了。笑的嘴里酸酸涩涩，笑的心里空空落落。

　　天色慢慢暗下来，由昏黄变成暗黑时，我起身，找手机，却没找到，几天时间，想必已经没电关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