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N7024 (上):被文言文支配的恐惧
四季交替,身边的颜色在不知不觉中换了一种又一种,枯黄的秋天总让人浮躁的心渐渐沉静,继而平添一抹忧伤。
每一次这样的轮回都像重新闯入一个关卡,有些人不在了,有些人变了,而我们总在不断接受和适应新的小天地。
春夏秋冬这种大的变化,我们常常不太确定它在什么时候换了一种新的季节。就像南方11月的白天依旧还穿着短袖短裤,所以经常怀疑秋天真的来过吗?直到路过换了季的商店,那一瞬间才忽然明白,原来已经换上冬装了啊,这种后知后觉也许在多年以后也会让你发出同样的感叹,原来,他已经离开了啊。
韩沉希最终还是去了那座大学,这似乎是他跟童㵘闹得最认真的一次。青春时期的气劲是很可怕的,有时候明明只是一些小事,但感觉心里就是跨不过去。
不过后来我们都渐渐明白了,有时候青春的关,只能靠自己过。
自一南一北后,他们两个很少联络,刚开始是因为面子上过不去,谁都不肯先放下姿态,时间久了以后却发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便只能通过朋友圈偷走一些对方的生活。
在这一点上韩沉希是庆幸的,因为童㵘是个藏不住自己的人,但他也因此像被远程控制了喜怒哀乐一般,因她快乐,因她而不快乐。
十一月上旬,南方的天气除了强烈的昼夜温差,其余勉强能当作夏天,白天空调机依旧轰轰作响,童㵘还时常穿着她喜欢的碎花小裙。
学校的银杏已经到了观赏的最佳时节,远远望去像极了墙壁上挂着的油彩。黄色的扇形叶子仿佛给地面披了一层霞衣,而秋风似乎妒了眼前美景,一阵一阵疯狂的将它们吹散。
童㵘的碎花裙摆在风中不断摇曳,红色的身影在那片金黄的世界里十分显眼,被握在手里的手机传来震动的闷响:“姐,你在哪儿呢?韩沉希来了。”
童㵘心中只是觉得突然,“怎么没人事先告诉我,我过来找你。”
挂了电话童㵘不由自主的加大了步伐,她跟韩沉希真的许久没联系了。上大学后的第一个新年他说要留在北方看雪,从那时数起已经有一年多,而当初两人的不欢而散也没有人主动化解过,可即使这样,却不知道为什么在去见他的时候还是会想快一点。
韩沉希还是像以前那样,一见面就喜欢将右手搭在童燚的肩膀上,在这个时间节点里,他们之间的许久未见似乎只有那么一瞬间,上一次做这种可以被称之为习惯的动作仿佛就在昨天。
他搭着童燚的肩往前后左右看了一圈,连带着童燚的身体也跟着微微扭动,然后问道:“四火,你妹呢?”
四火,你妹呢?这句话在童燚的青春里出现的次数绝对是排得上号的,他已经习惯了韩沉希在哪都会问一句:你妹呢?
这次也一样,还是从前的那种语气、那种感觉,只是那么简单的三个字,却立马勾起了他们已经被定义为逝去的青春。
“韩沉希,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她现在是我姐了,我姐。”童燚特意咬重了那两个特指。
在短暂的眼神交流过后,韩沉希怪里怪气地说:“谁知道呢,是吧。”
确实,除了童燚和童㵘这两个当事人知道真相外,要让其他人相信这种16年互换身份的剧情,实在是觉得像演电视剧,除非……
“爱信不信,我总不能把我大姨从坟里刨出来让你问个清楚。”
“你要那么大逆不道也不是不可以,记得录个影啊,留证据。”韩沉希说完还不忘拍了拍童燚的肩。
童燚反过来勾住他的脖子,“给自己积点德吧,说到录影,你洗澡三杠高音的视频倒是有。”
随后,两人瞬间扭打一团。
一抬头,鱼鳞斑似黄又紫的布满了远处的天边,而在这片美不胜收的黄昏里,童㵘看见了两个打闹的身影。这副场景对童㵘来说是极富传染力的,只是远远看着嘴角便已情不自禁的上扬。这种笑是单纯的,只是开心,没有其他。
童㵘迅速的走到他们身旁,“干嘛呢你俩。”
韩沉希松开童燚,“童㵘你终于来了,还不是他,当年偷拍我唱歌的事还翻出来。”
童㵘一想也突然笑起来,“哦~我也有那个视频哈哈哈……”
“是吧,简直……啧啧啧。”童燚搂过童㵘的肩膀,童㵘抱着手臂顺势靠在他身上,如出一辙的看着对面的人。只是却突然陷入了沉默,重逢的喜悦退却脑海,记忆占据了内心。
从童㵘到来那一刻,他们三个人的青春才算是再一次聚齐,就像满杯的酒晃出了水波纹,然后飞溅在桌上和他们的手上,四溢着浓浓的酒香,让人一闻就沉浸其中。
“四火,你妹呢?”见童燚又为数不多的一个人走出教学楼,韩沉希倚在一楼的墙上问。
四火,你妹呢?童㵘,你终于来了。前一句在童燚前16年的人生里是最常出现的一个疑问句,而后一句则是占据他们三个人青春很重要的一个陈述句。
童燚见怪不怪的答道:“办公室呢。”
而后两人自然地肩并肩往湖心的亭子走去,夏天的傍晚即使有风也十分闷热,后背上总是密布一层细汗,让人觉得浑身都黏糊糊的。
童燚和韩沉希都死气沉沉,两人同步趴在脱了漆的铁栏杆上,望着不断变幻的水纹发呆。眼神时而寻找着水里的鱼,时而朝向远处,手臂下的栏杆时不时的传来铁锈味,不过两人都没有太在意,天色在难闻的铁锈味中渐渐变得暗淡。
终于,一串小跑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那是他们坐在那儿无言的四十多分钟后,童㵘喘着气说:“走吧。”
“童㵘,你终于来了。”韩沉希抬头起身,“这次又是什么?”
“别提了,我这次2分。”
“倒是越来越厉害了,破了自己的最低记录。”童燚在一旁习以为常的说道。
“古诗词默写改古文默写得了,明明是诗词,结果五题里三题都是文言文,那个《送东阳马生序》、《岳阳楼记》我压根没背下来,还有《江城子·密州出猎》的上阙跟下阙我又记混了。”
韩沉希无奈的摇了摇,而童㵘的脑海里还荡漾着语文老师苦口婆心的说教,三人又是无言的一路回家。
在这个似乎要把人蒸发的夏天,他们伏在课桌上刷过一套又一套的卷子,黑板旁挂着的“距中考还有32天”的日历看起来都快要见底了。
上个星期进行了中考前最后一次市模拟考,各科老师每天都敲着黑板教大家如何捡分,该拿的分一分都不能丢。特别是语文的默写,每逢考试前夕,语文老师总是要一边推着他架在鼻梁上的眼眶,一边清一清嗓子里的痰,似乎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加响亮和清晰:“默写一定要尽可能拿满分,这是送分题,送分题。”
也确实,在语文老师这种念经式的苦口婆心下,除了那些吊儿郎当的同学基本上都能拿满分。在成绩前20的名单里,所有人都勒紧了得分点,这种被算作是基础题的默写从来都保持着零的失误率,只有一个人除外,童㵘。
童㵘在大家眼里是一个神奇的存在,学习上没怕过什么,在大多数人绞尽脑汁解数学题恼得揉草稿纸的时候,童㵘总是心平气和、工工整整的写下大半业的解题思路。
但天不怕都不怕的童㵘唯独怕文言文,只要碰上文言文智商就直降为零,背古文就似让她上刀山下火海,而且问题是既上不了山也下不了海,学习细胞被文言文虐的体无完肤。所以童㵘的默写常年保持在四分,可即使她与其他优等生一开始就有这六分的差距,但成绩从来没有掉出过前十,这就让很多人羡慕的咬牙切齿,因为在她们努力背书的时候,童㵘都在——玩。
刚结束的市模拟,童㵘刷新了一项最低纪录,平常保持四分的默写,这次只有两分。两分是什么概念,平日里对学习不上心的捣蛋鬼也能做出四分的成绩来,所以上完最后一节语文课,童㵘直接被请去了办公室。
办公室的科任老师们都习以为常了,毕竟童㵘被叫办公室只有那一个缘由,默写极差劲。最有趣的是,每次其他科老师都会主动表扬童㵘一句:考得不错。而每当这时必有语文老师一声难以言说的叹息声,然后冲他们说道,“就语文啊,这读一读背一背的送分题,她不要。”
在其他老师的谈笑声下,语文老师的大道理犹如滔滔不绝的江水,而他拿着卷子的手始终没有放下,明明注意力没有在卷子上,可就是像把玩似的翻过来又翻过去,这是童㵘每次最想逃离办公室的时刻。
“你的语文不差,128分,如果加上默写的八分马上就136了,甩别人一大截,中考一分就超别人一千多名。”然后看着抬头看着童㵘,接着说:“童㵘,八分八千多名啊。”,
每次童㵘除了像点头机器以外,最多就多说一个“嗯”,也是为了缓解点头点多了的尴尬。时间久了,语文老师的大道理似乎倒的差不多了,在经历三四次沉默的无言之后,他终于把卷子还给了童㵘,“先回去吧。”
童㵘像终于挣脱了小黑屋一般,迫不及待的离开了这间牢房。始终坐在角落的物理老师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他们这对双胞胎啊倒是生的好,完全互补了,童㵘文科弱一点,童燚理科偏差一点,这次物理刚过及格线。”
办公室里若隐若现的交谈声随着天际的霞红渐渐消散,暮色降临,整个城市开始星星点点的亮起灯,听着夏季特有的蚊虫鸣叫,周遭多了锅碗瓢盆的声音。在他们看来,这种锅碗瓢盆的聒噪像极了每个孩子幸福的童年,因为刑警大队的饭真的是没有温度的。
“妈,怎么就一盆青菜啊。”晚饭间邻里时而会传来简单的拌嘴,或许小时候的我们都这样,似乎总是觉得妈妈做的饭不够好吃。
而妈妈总是回答那相同的一句:“不好吃别吃。”
这种幸福在许多人的生活里是家常便饭,但对于童燚童㵘来说是一种奢望,母亲的味道是怎样的?这个本就无法具体回答的问题,在他们的脑海里就像被滴了水的毛笔字迹,开始慢慢散开模糊了。
在这之前,童燚和童㵘这对双生子的存在完完全全应了他们各自的名字,一火一水,水火本就不相容的,他们就像天生的冤家,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