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哥高考的时候，我上五年级。我记得，那段时间，爸酗酒更加严重了。他不光喝酒，还喜欢发酒疯。每次喝醉了以后，把家里能摔的东西都摔了，能砸的东西都砸了。”

　　顾问说的很平静，可是陈陌能够感受到他在刻意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事情过了这么多年以后，他竟然还是如此心绪难平，想来那段经历给他带来了多么深刻的影响。

　　顾问突然抽出了一根烟，下意识的就要点着。可是他又想起了身边的陈陌，便又将烟塞回了口袋里。

　　“没事的，顾问，如果想抽你就抽吧，不要顾忌我。”

　　顾问没有把烟拿出来。就像家里的老婆孩子一样，有很多人特别不喜欢香烟的味道，他宁愿自己忍着，也不想因为自己而让身边的人为难、不舒服。

　　“嫂子，那段时间真的是很黑暗的一段时间。后来有一天，我爸他突然间脑溢血，昏迷不醒。我记得是在哥参加高考后的第一天晚上。”顾问似乎在努力回想着，可是每想到一点，他的脸上的表情就更加痛苦一些，“我记得那时候，家里只有我和哥在。老妈外出摆摊还不知道啥时候能回来。后来，哥找人打了电话，救护车把我爸拉去了医院。我哥在上车前，告诉我留在家里不要乱跑，等我妈回来了告诉她我爸他们去了人民医院。”

　　“那后来呢？”

　　顾问摇了摇头，“当时我害怕的不行。等我妈回来的时候，我把爸受伤的事情告诉她。她还是和往常一样，刷锅洗碗，洗竹签子，然后洗漱睡觉。”

　　陈陌睁大了眼睛，感觉非常的不可思议。

　　“当时，我很担心哥和爸在医院里会不会有事，可是我和我妈说了很多遍都没有用。后来，模模糊糊的我也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的时候，我妈照常起床做饭，然后去市场买菜。我知道哥当天还有考试，于是就拿着他的东西去了医院。”

　　“后来呢？”陈陌再一次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顾问突然间变的有些难过，“后来我到了医院的时候，我爸还在手术室里面抢救。而哥他很明显的生病了。虽然是夏天，他穿的很少很薄，医院的空调开的太足了。他的脸惨白惨白的，整个人烫的不行。后来，我把东西递给他，让他赶紧去考试。”

　　陈陌突然间难以自制的流下泪来。

　　在那个紧张万分的日子，在那个第二天还有两门考试的日子，在那个需要通过一场考试来决定未来命运走向的日子，顾言居然是在医院里照顾脑溢血的父亲。

　　那个整日里只知道酗酒，对家人不管不问的父亲。

　　想象着顾言发着高烧，忍受着一夜没睡的劳累，以及饥肠辘辘的拖着病体参加高考的情形，她流泪了。

　　这是心疼的眼泪，是心痛的眼泪，是不甘的眼泪，是太在乎的眼泪。

　　“嫂子，事情过去这么久了，其实也没必要难过了。再难再不容易，我哥都已经挺过来了。”顾问不是那种会随身带着纸巾的人，他安慰人的办法，也只能是口头上的劝一劝。

　　陈陌从包里拿出纸巾，擦了擦眼泪和鼻涕。在顾问面前她没有做作，她是陈陌，他的嫂子，她没有太多顾虑，即便让他看到自己这么丢脸的事情，她也不在乎。

　　“顾问，后来你爸他身体怎样了？”

　　顾问叹了一口气，“抢救了一天一夜，后来还是没有救回来。”说到这里，顾问反而很平静，倒不是特别激动。

　　“其实他救不回来也好，活下来还不是继续过着醉生梦死的日子。对于这个家，对于我们，他又能有什么帮助？再说了，如果不是他，哥说不定当时还能考上更好的学校。是他，都是他害的。”

　　“顾问，人都已经去世了，算了吧！”

　　“嫂子，其实这些事情我本来不想提，从来都不想再记起来。可是，你和哥现在结婚了。我想，这些事情应该让你知道。”

　　陈陌点了点头，“谢谢你，顾问。”

　　这些话，如果不是顾问亲自说出来，估计这辈子陈陌都不会知道当年发生了这么多事。

　　陈陌还记得，以前说起顾言高考生病的事情，她还故意逗过他，说他是天下第一倒霉蛋。可是，如今想想，当时的自己真该被抽几巴掌。

　　当别人都还是被父母百般呵护的年纪时，顾言不得不独自面对那种生死大事。

　　当别人还在为了第二天的考试辗转反侧的时候，顾言不得不守在急救室外面焦急的等待着结果。

　　当别人还在纠结早上是吃包子还是油条的时候，顾言不得不忍着饥饿赶去考场。

　　命运似乎是不公平的。

　　这么优秀的男人为什么要遭受那般与他年龄不符的境遇？为什么这么努力的男人要在最最关键的时候，突然间遭遇家庭变故？为什么要让一个十几岁的孩子遭遇到这么多的不幸？

　　“嫂子，我有个请求，希望你能答应我。”

　　“你说吧，顾问。”

　　“我希望你和我哥能够快快乐乐的生活在一起。他人生的前三十多年过的太苦了，希望嫂子你以后让他过的快乐一些。”

　　陈陌原本平复下来的情绪，再次激动起来，她的眼眶再次变的湿润，泪水早已经漫过她最后一道防线喷涌而出。

　　元宵节的烟火，突然间让人感觉这么冰冷。这还是陈陌第一次有这种感觉。以前她最喜欢元宵节的时候，提着红灯笼，在院子里等着别处的烟花升空。

　　那时候，她感觉烟花真美，美的仿佛再也不会有更加美妙的东西可以比拟的了。

　　可是，今年的元宵节，陈陌的心里是难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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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班后，陈陌从班里叫了几个大个子的男生帮忙发喜糖。然后又拿了一些给班里的调皮鬼们。那些家伙听说陈陌结婚了，一个个如同打了鸡血一般，有吹口哨的，有鼓掌的，还有面带微笑交头接耳的。

　　陈陌原本以为结婚就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可是，看了学生的反应后，她还是吓了一跳。不过看着他们这些青春稚嫩的脸庞上挂着的笑容，陈陌心里还是高兴的。

　　她也是从高三走过来的。高考的压力，她深有体会。看到他们难得从紧张的压力中稍微缓解一下，心中又怎么能不开心呢？

　　接下来还有一系列的许多事情让陈陌吃惊不已。

　　首先是办公室的老师们。陈陌在办公室里面虽然不是最年轻的一个，却是唯一单身的。她结婚的消息传开后，办公室里面仿佛如同收到了涨工资的消息一样，顿时热闹起来。

　　有询问结婚对象情况的，有催生的，有打听啥时候办酒席的，如此种种好不热闹。

　　最让陈陌惊奇的是，老校长的一番话。

　　当陈陌拿着喜糖推开他办公室的门的时候，老校长在听闻了她结婚的消息后，几乎是喜极而泣。

　　他很动情的请陈陌坐在他办公室的真皮沙发上，自己拿了一把凳子坐在对面，“陈老师，你不知道，这些年你的能力真是有目共睹啊！无论是教学能力，还是科研能力，以及班级管理能力，那都是全校数一数二的。你不知道，你来学校后，咱们临山一中再也不是只有教学能力突出了，现在咱们的科研水平可是大幅度提升。”

　　陈陌略带尴尬的笑了笑，这领导夸人的水平真是一流啊！

　　“陈老师，你不知道，你最近发表的那篇论文《论立体几何图形的常见题目类型及解法》，真是很出彩啊！我以前也是数学老师出身，看到你的文章以后，真是颇有共鸣啊！”

　　陈陌笑了笑，“多谢领导夸奖。”

　　“陈老师，这些年来看着你在工作上一步步前进，逐渐成为学校的中坚骨干力量。我是很欣慰的。这说明我当初的眼光是正确的。你还记不记得，当年求职应聘时，我还问过你，你为什么要选择回来临山一中。我现在还记得，你当时告诉我，是因为热爱，当时我就感动了。我从内心深处发自肺腑的感动了，我断定，日后你一定会是一名非常出色的老师。”

　　“谢谢领导，都是这么多年领导和各位老师们培养的好。”

　　“陈老师，我就是喜欢你这种谦虚的性格。虽然能力出众，却从来也不骄傲自满。你不知道，现在这个物欲横流、人心浮躁的年代，也只有咱们校园里面才能守护住最后一片净土了。”

　　陈陌再次尴尬的笑了笑，好在下节课没课，也不知道领导感慨起来，要激情澎湃到什么时候。

　　“陈老师，这么多年来，一直有个心病困扰着我，让我寝食难安。那就是你的个人问题。你不知道，为了你能够早日摆脱单身生活，我可是想尽了办法。你有没有发觉最近几年咱们学校招进来的很多都是男老师，这是为什么？还不都是想让你多一些选择，看能不能早点挑一个合适的？”

　　陈陌心中翻了一个白眼。的确。学校最近几年是招了不少男老师，可是一个个要么五短身材，要么是学体育练铅球的。如果真要在一起了，陈陌还要担心，万一两个人哪天吵架了，他一生气，把自己的头拧下来，当成铅球一样扔出去咋办？再说了，这些人不是听说，托了很多关系才进来的吗？

　　而且，临山这种小地方，又有哪一点能够吸引那些真正的人才回来呢？难道还真有几个名牌大学的毕业生和她一样，甘愿放弃大城市优越的条件回来下乡扶贫不成？

　　“陈老师，你不知道为了你的事情，最近这段时间我的血压都上来了，一天天的休息不好。不过现在好了，听说你结婚了，这真是天大的好消息，真的要恭喜你啊。新年第一天上班，就收到了这个好消息，真是让人心情愉悦，神清气爽。”

　　“那个，领导，我等下还有两节课，要不然没什么紧要的事，我就先去班里了。”

　　老校长恍然大悟又甚为可惜的说道：“唉，时间过得太快，你看，不知不觉就说了这么多。陈老师，你去忙吧，有机会咱们再聊。”

　　陈陌赶紧从校长办公室逃了出来，如果不是撒谎说还有课，真不知道这个老校长还要啰嗦多久。

　　她沿着楼梯走下去，心里想着老校长方才的话。

　　什么狗屁操心的血压升高，一天天的休息不好。难道还不是因为晚上熬夜斗地主的缘故？

　　听说总务主任和教务主任他们三个人，可是固定的老搭档了，过年放假这段时间，估计没少聚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