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培只道:“未知生,焉知死?道不同不相为谋。”
陈故转头,看向神会和尚,揶揄道:“法兄,人家污蔑你不敬王者诶,你快把朝廷颁下的僧家度牒拿出来。”
“哦哦!”
神会和尚点头如捣蒜,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行走山下,这度牒从来都是随身携带的。
申培却是懒得多瞧一眼,只是看向陈故,讥诮道:“你倒是忠诚护主。”
陈故闻言,不怒反笑。
要来一场简单刺激的舌锋交击吗?
他是最喜欢与人辩经,当即口若悬河。
“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你他娘的算是哪一挂?”
陈故心中对那不在身边的学生报以歉疚,“凤栖,对不住啊,先生这嘴上功力恐怕是搂不住了。”
申培反击道:“果然是伶牙俐齿!难怪祸从口出,因为这张嘴丢了下菰学宫祭酒的官衔。”
陈故掀唇一笑,这是眼瞅着骂不过自己,改揭人短了?
那感情好啊。
又是冷笑问道:“你有家吗?”
申培不答,心知肚明,这厮准没憋好屁。
陈故眼神怜悯。
“你不知道现在的陈涉陈茂流大祭酒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你爹当家和你娘当家有什么区别?你不还是个龟儿子?”
申培吃亏是个文化人,骂架都不爽利。
只道:“你却是个不脱裤子张口就能出恭的,之前是尿急,现在是便急、屁急。”
都说骂人不带妈,犹如弹棉花。
陈故却是不敢苟同,骂人血亲固然爽利,但也要因人而异。
还是要打蛇打七寸。
陈故不仅不以为意,甚至还有心乐呵。
这叫申培感觉自己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
陈故转头,拉人下水道:“我身边这位神会法兄,你难道真的未曾耳闻?”
申培只道:“见面不如闻名。”
神会和尚更是愁眉不展,你们两个读书人骂架,偏要连带自己这个人出家人作甚?
陈故伸手搭在神会和尚肩头,狐假虎威。
“你别看他现在是个没脾性的泥菩萨,想当年,他笑挥禅杖,怒掣戒刀,菩萨慈眉,金刚怒目,誓要荡平危险路,杀尽腌臜人,像你这样的不间不界的货色,也就是他顺手的事儿。”
朱子说,“圣人全体至极,没有那不间不界的事。”
圣人门徒深以为然,这便是哪根弦不对,专弹破音处。
申培果然失态,也是反击道:“狗掀门帘子,全仗嘴皮子。”
陈故刚要说话,神会和尚却是伸手轻扯他的衣袖,一脸目瞪口呆,低语道:“你失心疯了不成?怎的还血口喷人?我何时犯过杀戒?”
陈故压低声音道:“别拆台,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
神会和尚不再言语,脸皮皱成一团。
心叹,“造孽啊!”
陈故喜笑盈腮道:“申培老哥,你要骂架,我奉陪,你要打架,我身边这位神会法兄奉陪,你自己选,输了的话,就随我去山头喻公庙吃席去。”
申培叹了口气,君子讷于言而敏于行。
嘴上功夫修炼到陈故这般水准的,真不多见。
他伸手一招。
镜子窟中水华荡漾,好似一朵芙蕖舒展。
一柄水剑缓缓升起。
陈故双眉齐飞,“好家伙,你这家伙,枉做文生,居然监守自盗!”
说着他倒是干脆把手中飞剑“银钩”塞入神会和尚怀中,然后直直倒退十步。
“上吧,神会法兄,让他看看佛门的达摩剑、文殊剑、秽迹金刚剑、般若智慧剑!”
神会一脸惊愕,不知怎的就被赶鸭子上架了。
“你在说什么?这都是什么剑法?我完全不会啊。”
陈故一脸嫌弃,“跟我还藏着掖着?之前你和凤栖论道时候我听了,你明明就会一门杀人刀,一门活人剑,你倒是使来啊!”
神会和尚只觉鸡同鸭讲,“你是真疯了,那是禅宗强调的‘杀活自在’,即破执与觉悟的圆融无碍,你怎么会联系到武学之上?”
“那我不管,不会剑法你也抡着。”陈故破罐子破摔道,“我就先回了啊,还有好几家没去呢,你慢慢打,要是打赢了,就和他同来,要是输了,就别来吃饭了。”
陈故脚底抹油,趁着脚下“譬诸行者”的神通还未失效,这就快步往那施郎中家走去。
中午眼瞅着是来不及了去李府了,一切顺利的话,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晚上最好能坐上一桌。
……
两山夹道之中,喻公庙之前。
日中则昃。
就算再诚心寥寥之人,冲着午席的面子,蜗行牛步也都该到了。
原本的哗然之状已经压低为窃窃私语,自有十张百张嘴绘声绘色,替那显灵的黄惊大王庙诸菩萨宣讲陈说。
陈腴面色阴沉,喻公庙紧闭的大门前,堆叠了小山般的香烛,少部分是后来者献上的。
大半都是前头那批见着神迹的山民各自回家取来的。
虽然有姬月姑娘冒充露筋娘子出面,喝止了他们蜂拥礼敬。
但是神明收不收是神明的问题,有没有孝敬那可就是自己的问题了。
凡氓的思想就似这般朴实无华。
别人家都有所表示了,就你两手空空,你说神明会记得谁?
就等着走背运吧!
李府一个家仆低着头,凑到陈腴身边,压低声音问道:“小陈哥,时辰差不多了,要不要放爆竹?”
陈腴重重点头,沉声道:“我自己来吧。”
他心想,等菜色一上桌,大伙儿终归是要吃饭的,起码能糊住些嗓子眼,不叫那些山民再口口相传下去。
李府的厨仆倒是纷纷退避,午席至此,他们也算功成身退。
剩下的就是每桌都出动一个壮年汉子端菜。
陈腴叹了口气,取了火摺子,走到席面之外。
欲将几个早就码放好的一声雷、双响炮依次点燃。
途经末席,吕先生身边又坐了几位姗姗来迟的山下人,只是那黄衣先生却是不知何时,没了踪影。
陈腴心里顿时便涌起阵阵不安。
随着他眼神望去,席面之上的食客也看向他,眼里倒是包含几分催促。
好像在说,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不开席?
陈腴勉笑招呼道:“大家吃好喝好啊。”
座者无不应声。
看在这还未端出就酒肉飘香的菜色面上,作为半个东道主的陈腴也是听了半天好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