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山赵子龙！

　　顾昭发现自己身在冀州之时，确实想到过赵云的名字，特别常山郡就在赵郡之北，只是万万没想到这位居然就这么突然出现了。

　　好在他很快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当即还礼道：“颍川顾昭。见过赵兄。”

　　他一边搭话，一边思索赵云的来意，为何会在这太平观中。

　　只听赵云说道：“赵云也是因此地妖物而来，不料顾兄捷足先登，云见顾兄武艺了得，眼力过人，甚是佩服。”

　　他眼光落在那头驴上，微笑道：“故此特助兄一臂之力，让这把戏无所遁形。”

　　顾昭心下了然，难怪那驴出来的这么及时，原来是赵云搞的鬼。

　　他哈哈一笑。“多谢赵兄施以援手，可谓雪中送炭。”

　　“不过这位道长，平日里却也救治了不少人，故此方才贸然出口，还请顾兄刀下留人。”

　　两人客气了一番，顾昭便请赵云进观，虚阳子这个观主反倒成了客人一般。

　　他见那黄巾道人还牵着驴站在院中，不禁怒道：“王光，还不赶紧把驴牵走。”

　　顾昭闻言，眼神微动，想起城外那个婆婆，说起她儿子便叫王光，原来就是此人。

　　他不动声色，与赵云落座，叫过虚阳子道：“将你所知之事，一五一十俱皆讲来，不得有半点隐瞒。”

　　虚阳子看了看顾昭，又看了看赵云。忽然问顾昭道：“你究竟是何人？”

　　顾昭哼了一声，将手中腰牌翻转，露出背面的北军虎贲四字。

　　赵云一瞥之下，也看到了那四个字，登时面色肃然。

　　虚阳子面如死灰，叹道：“原来如此，那我输得不怨。”

　　他挥了挥手，让王光退了出去，这才道：“此事，还要自三月之前说起。两位可知赵郡李氏？”

　　赵云尚未说话，顾昭心中却是一惊。他之所以留在冀州，便是想在此调查李氏在洛水桃花案中，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

　　但这虚阳子是张角亲传弟子，为何也跟李氏有瓜葛。

　　见两人都没说话，虚阳子继续道：“赵郡李氏，乃李膺旁族，在此也算大户。三月之前，他族中有人寻到我处，要我替他招募石匠，修筑坞堡。”

　　“等等。”顾昭疑惑道：“他李氏修筑坞堡，为何要你招募石匠？”

　　虚阳子道：“高邑城中，有一特产，名为天苍石，此物坚硬，又擅避水火，用以修筑坞堡，乃是极好的材料。”

　　听到此处，赵云忽然插口：“此事我亦知晓。故老相传，古冀州城的城墙，便是由此天苍石建成。故此历经千年风雨，仍屹立如初。”

　　虚阳子续道：“李氏与大贤良师早有往来，故此他才寻到我这里，让我帮他招募匠人，好开采天苍石，为他修筑坞堡。”

　　顾昭纳闷道：“那这事跟此处的妖物又有什么关系？”

　　虚阳子长长叹了口气：“天苍石虽好，却是单丝不成线，还要配以霜雪砂，方能筑成铜墙铁壁。”

　　“这霜雪砂又是何物？”这下赵云也有点懵。

　　“霜雪砂，非天生之物，而是妖物所产。”

　　这句话让顾昭和赵云同时变色。

　　“什么妖物？”顾昭沉声问道。

　　“这种妖物，名为灰骨妖。”虚阳子的声音忽然变得消沉了起来。

　　“此妖夜间出没，专门吸人骨髓。之后周身便会产出灰白色的浆液，干涸之后，便是这霜雪砂。以此铺在天苍石之间，再以米汤浇之。霜雪砂遇水则胀，三日后便可将石块连成一体，坚不可摧。”

　　闻听此言，赵云忍不住拍案而起：“冀州各郡已现数十起命案，受害者无一不是被吸干骨髓，原来皆是这灰骨妖所为！”

　　顾昭却想到了城外的老妇。她舍不得喝半口的米汤，却被大族拿来浇灌坞堡。

　　想到此处，他有些纳闷：“既然要修坞堡，想必这霜雪砂的量是极大的，只靠这灰骨妖，要等到几时？”

　　虚阳子摇了摇头：“李家豢养此物，自然不止一只。”

　　一股寒意自顾昭的脊柱升起。纵然记忆已然渐渐融合，但作为一个现代人，他还是远未能习惯这个视人命如草芥的时代。

　　咔嚓一声，陶瓷茶杯已然被赵云在手中捏成碎片。

　　顾昭看了他一眼，继续问道：“李氏修这坞堡，所为何事？”

　　“不知。”

　　“那石匠是何人所杀？”他话刚问出口，忽然想起那石匠的尸体，鞋上沾有灰白色的泥浆，心中登时雪亮。

　　他猛然站起，苍岚刀已然出鞘，架在了虚阳子的脖颈处。

　　“是那石匠发现了灰骨妖的秘密，所以你才将他灭口，又伪造他被山魈所杀，还要再开坛收银，是也不是？”

　　噗通一声，却是王光自外冲了进来，跪在了顾昭面前。

　　“大人饶命，师父不是凶手。只是平日开坛赐符，治病救人，都不收半点银钱。观里实在是……”

　　他涕泪俱下，接着道：“再加上小人无能，没钱赡养老母，师父万般无奈，这才出此下策。”

　　他拼命磕头，梆梆作响，不几下额头上就鲜血淋漓。但他毫不在意，仍是一下下地磕着。

　　顾昭不为所动，只是冷眼看着虚阳子。

　　虚阳子长叹一声，用下巴指了指地上还在昏迷的大汉。

　　“不是贫道为自己脱罪。石匠确实是他所杀。这王三是李氏的护宅武师。你猜的不错，石匠发现了灰骨妖，就被他杀了。”

　　他目光转向王光：“你起来吧，此事与你无关。是我受了蛊惑，这才想利用石匠，再赚些银钱。”

　　说罢，他看向顾昭道：“老道并非装聋作哑，只是那灰骨妖杀之不尽，以老道的手段，实在无能为力。”

　　顾昭察言观色，见虚阳子和王光俱是情真意切，所说似乎皆为实情，不由得喟然长叹。

　　这世道之中，孰是孰非，谁又说得清楚。

　　他将苍岚刀还于鞘中，对王光道：“起来吧。你须记得，你母亲在城外，宁肯去捡那烧焦的谷粒，也舍不得吃你带回去的一粒米。她以你为荣，你莫要让她失望。”

　　王光陡然抬头，脸上又是羞愧，又是激动，他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啊啊几声，一个字都没说出来，脸上却早已热泪滚滚。

　　顾昭让虚阳子带王光去包扎头上伤口，又寻了根绳子将那大汉王三绑好。这才将那他弄醒问道：“你可知李氏为何要修筑坞堡？”

　　王三醒来，张嘴便是破口大骂，丝毫不理会自己的处境。顾昭连问了数个问题，除了他承认是自己杀了石匠之外，其他问题一概不回答，只是反复咒骂。

　　顾昭无奈之下，只好再度将他打晕。

　　赵云疑道：“这等人一刀杀了便是，顾兄还留他作甚？莫非还要他改过自新？”

　　顾昭摇了摇头：“似他这等人，岂有改过自新之意。只是那灰骨妖还在城中隐藏，若要将它捉住，少不了需要一个诱饵。”

　　赵云恍然道：“原来如此，顾兄果然高明。”

　　顾昭没有说话，心中突然涌起一阵急促的悸动。一阵南风吹过，檐角下的风铃摇出了一串清响。

　　两心知？他心有所感，忽然站起身来，走到了门口，望着道观外翻涌的云海，一时间怔怔出神。

　　恍惚间，他似乎瞧见云絮间浮出个执弓的纤影，青丝如瀑，箭镞如风。顾盼之间，仿佛能将千山暮雪都化作她眸中潋滟的春水。

　　“若是惊弦在此……”他心间泛起清甜。那日皎月之下，她立在紫烟坊墙头上的模样，在他心头蓦地清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