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道之上，感受着清甜自心窍涌出，楚翔的额头深深地埋入了马鬃之中。

　　泪水不受控制地肆意流淌，嘴角却浮现出忍不住的笑意。

　　“骗子……”

　　她喉间逸出的哽咽混着笑，糅成柔情蜜意的呢喃。

　　龙马颈下的铜铃叮咚，碎在风里，再不是诀别时撕心裂肺的乱响，倒像是故意晃出的清越调子。

　　微醺的南风里，她扬鞭策马，一路向西而去，云鬓间的玉簪在疾风中掠作流萤。

　　“顾兄，顾兄？”

　　赵云的呼唤将顾昭从回忆中唤醒。

　　他倏然回过神来，略带惭愧地道：“忽然想起一位故人，有些失神，抱歉。”

　　赵云哦了一声，并未追问。

　　“我欲今夜去寻那妖物，不知顾兄可有意一同前往？”

　　听到赵云的邀约，顾昭收敛心神，开始思索眼下的情形。

　　按照虚阳子的说法，李氏要修建坞堡，因此招募石匠，同时以灰骨妖吸人骨髓，以生成霜雪砂。

　　那死去的石匠，可能是无意中发现了灰骨妖的秘密，故此被王三杀了灭口。

　　之后王三再蛊惑虚阳子，想要假托山魈之名，掩盖石匠之死，顺手再捞些钱财。

　　虚阳子迫于生计，也就半推半就的同意了。

　　如此看来，根源还是在于李氏家族这里。

　　他们修建坞堡，究竟是出于何等目的，以至于要如此大动干戈。

　　想起洛水桃花案中至今下落不明的那两个女子，顾昭心中的迷雾越来越大。

　　“赵兄，今夜你我同去除妖，若是能留活口最好。此事，只怕背后另有玄机。”

　　听到顾昭同意同去，赵云的眼中露出几分喜色。

　　“不错，若是能顺藤摸瓜，便可找到李氏修建坞堡的真正原因。”

　　顾昭忽然又想起一事：“之前赵兄说，古冀州的城墙也是用这天苍石所造，所以才能历经千年沧桑而不倒……”

　　他话未说完，赵云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顾兄是说，千年之前，便有这霜雪砂了？”

　　顾昭点了点头：“不知这古城在何处，可否带顾某一观？”

　　赵云犹豫了一下道：“此乃我家乡真定的传说。据说千年之前的古冀州，便在真定，当时有将军依山筑城，至今仍在。”

　　真定？顾昭愣了愣，从高邑到真定，约有百余里，为了一个传说，再跑这么一趟，似乎没有太大必要。

　　且待日后再说吧，当今之际，还是先想办法捉一只灰骨妖，看看能否得到什么线索。

　　另外，他更想见识一下，赵云这样第一流的名将，武艺究竟是个怎样的水平。

　　随着暮鼓的余音被城墙嚼碎，城门檐角处的最后一片残阳也抽搐着落下。

　　五月的燥热仿佛被某种无形之物突然吮吸殆尽，青石板的缝隙中，开始渗出阴湿的冷意。

　　赵云和顾昭从道观中潜行而出，那个杀死石匠的大汉王三，正被顾昭拎在手中。

　　两人顺着城内主路行走，此刻路上早已没有了行人。

　　城头朝廷的戍旗破旧不堪，但仍在夜风下猎猎翻卷。旗角扫过雉堞的沙响，宛如千百人同时磨着钝刀。

　　行了一段，赵云忽然止步，顾昭顺着他的眼光望去，见是一条小巷。

　　巷子宽不过六尺，勉强能容两人错身而行。巷身幽长阴暗，砖缝间的苔藓疯长，仿佛一条条青蛇。

　　顾昭点了点头，这里确实是一个妖物行凶的完美地点。

　　他冲巷子的另一侧努了努嘴，赵云会意，蹑足潜踪，向巷子的另一头潜去。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巷子的黑暗之中，又过了一会儿，顾昭才把提在手中的王三扔进了巷子之中。

　　然后，他也将自己隐藏在屋檐的阴影之中，屏息凝神，等待着妖物的出现。

　　为了让这个诱饵看起来更加的可口，他事先在王三身上割出了几条浅浅的伤口。

　　伤并不重，但是那血腥气落在妖物眼中，可能便是最大的诱惑。

　　三更的梆子声戛然而止，余韵在空巷里裂成七八道回音。

　　一道诡异的身影如鬼魅般冲下，化作一束白光，扑向地面的活人。

　　顾昭身形微动，旋即忍住。按照常理，妖物进食之际，才是它防备最低之时。

　　那道身影发出一声低吼，已然扑到了王三的身上。

　　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呼响起，原本昏迷不醒的汉子，被强行吸吮骨髓的剧烈痛苦生生疼醒。

　　顾昭心头一黯，虽然他认为这王三死有余辜，但这般痛苦却是他没有想到的。

　　那身影扑在王三的尸体上大快朵颐，牙齿啃食骨肉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

　　顾昭取出长枪，现身在妖物面前，余光瞥到巷子对面赵云的身形。

　　两人俱再也无法忍耐妖物的肆虐，哪怕是一具尸体。

　　借着月光，顾昭看清了这妖物的样子。

　　此妖身长不过五尺，形如枯骨、周身裹满灰白浆液，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妖孽！安敢如此猖狂！”

　　锐利的枪风伴随着赵云的怒喝，将小巷两侧古旧的墙砖震得抖了两抖。

　　灰骨妖吃了一惊，陡然跳开，唇边的血渍滴滴答答的落在青石板上，形成一条蜿蜒的痕迹。

　　赵云的银枪闪电般刺出，已然跟那妖物斗在一处。

　　顾昭仔细观察赵云的枪法，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个世界的顶级武将展露实力。

　　只见他银枪翻飞，枪势并不繁复，与自己的沥泉枪法相比，招式精妙变化之处还尚有不如。

　　只是他出枪收枪的速度之快，直令人目不暇接。

　　往往是那妖物刚做出躲避动作，赵云的枪招已然跟着变化。

　　不过十余招，那妖物已被赵云逼至巷子一侧。顾昭怕它逃走，当即凝神戒备。

　　“吼~”

　　妖物的嘶吼声突然炸起，灰白色的泥浆蠕动翻涌，在空中凝固，结成一张大网，妖气森然，兜头罩向赵云面门。

　　赵云枪锋一抖，寒星如瀑绽放，十三道银芒次第穿透固化的妖网。

　　碎裂的泥块尚未落地，顾昭已箭步前冲，青衫猎猎卷过满地青砖，封住妖物的退路。

　　便在此时，一股寒意自他身后炸开，顾昭陡然回头，身形下蹲，枪尖自肋下斜斜刺出。

　　两声闷响几乎重叠，十步外的赵云同时旋身破空。

　　两杆银枪的寒芒隔着三丈虚空交相辉映。

　　枪尖各自洞穿妖物眉心，灰白的泥浆顺着雕纹枪棱蜿蜒滴落。

　　“好一招回马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