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日,陈子龙自费给黄宗羲和陈确补足了路上的盘缠银两,又安排了车马护卫。
两人北上,他在秦淮河畔的六朝居痛斥阉党的故事却很快传遍了整个应天府。
一时间,‘陈子龙’这个大名变成了应天府这几天茶余饭后的话题。
大多数参加乡试的秀才还是对其抱有同情和钦佩之感,毕竟这年头敢逆阉党虎须的人已经不多了。
这几日,无数文会向东林诗社递来了请帖和邀请,陈子龙让社内秀才自由前往。
自己则让夏允彝出面,代为一一婉拒。
自己已经向朝廷表达了鲜明的政治立场,这就足够了。
至于在文会上大展身手,人前显圣,展现一下诗文才华……
能让我从正七品承事郎变成正七品上海县县令吗?
不能?
那就只是虚名而已。
还不如躲在东林诗社再看几道历年真题。
虽然已经将四书五经烂熟于心,但陈子龙为人两世,毕竟是第一次参加科举,心里还是没底。
有时夜深人静之时,他也时常自嘲,要是真的未中举就要再耽误一两届,浪费个五六年。
等到李自成,张献忠杀来,他可真的也要学黄巢‘我花开后百花杀’了。
学习的时间往往过的很快,在陈子龙背完最后一本儒家经典和最后一条大明律令后,尘封了三年之久的江南贡院终于重新打开了它厚重的大门。
按照惯例,考生提前一天进场。
八月初八,秦淮河畔。
在凌晨的朦胧月色下,无数穿着直缀,头戴方巾的秀才和监生在贡院门口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陈子龙,夏允彝,杨廷枢和松江合作社的其他秀才也在其中。
当脚步跨过秦淮河上的石拱桥时,陈子龙不由得生出一种鲤鱼跃龙门之感。
三年一次的乡试,是大明各省所能举办的最高规格的考试了。
也决定了无数读书人的前途和命运。
每过一人,均要脱鞋解发,严格检查。
每次乡试总会有几个铤而走险的人将小抄夹带于身,被搜出来之后轻则逐出贡院,重则有牢狱之灾。
贡院内,两位起了个大早的主考官相互碰头。
“元璐兄,起得真早啊。”
余煌揉着惺忪的睡眼,对着同为主考官的倪元璐说道。
他们同为翰林院的清贵之职,又领了南直隶乡试主考官这般重要的差遣,必然是极其重视。
只要顺利办完乡试,两人回京述职,必然是青云直上。
“哈哈,这江南英杰才子众多,今年乡试又是定然涌现许多文采飞扬的佳作啊。”
“元璐兄可有看好的才子?”
“苏州的杨廷枢,常州的季世杰皆是书香名门,满腹经纶,我看不出意外的话,前三便在这两位中产生。”
“我倒是更看好陈子龙。”
“哦?松江合作社的陈懋中?”
正在排队检查的陈子龙尚未察觉自己已经引起了两位主考官的注意,他仍然在努力回味着之前背过了诗词。
三年考一次,说不紧张那是假的。
余煌早早的就注意到了这个开创了原理学派的才子。
倪元璐却是摇了摇头。
“陈懋中虽有才学,可年纪尚浅,又将心思放在搞他那个原理学上面,此次南直隶乡试竞争激烈,他怕是难排前列。”
“哈哈哈,遥想当年你我不也是年少成名,一路考到了翰林院。”
余煌对陈子龙痛批阉党,经世致用的种种行为甚是欣赏,拍着倪元璐的肩膀说道。
“反正这乡试皆誊抄字体,糊名评选,我们不妨来赌上一赌。”
“赌什么?”倪元璐来了兴趣。
“若是陈子龙为前三,你将你珍藏的那份米氏字帖给我,反之,我给你一份宋代刻板的苏东坡文集。”
“好!一言为定!”
已经进入贡院的陈子龙浑然不觉自己的成绩成了两位主考手中稀世珍宝的赌注。
他手中捧着刚刚领取的青格宣纸,带着经过检查的食盒,笔墨,被褥,烛台等物品进入了号舍。
看着方寸之间,大小压抑的号舍,陈子龙深呼一口气,铺好被褥,带着满脑子的经义文字昏昏睡去。
正式开考在八月初九凌晨,一直持续到八月十日下午,这是一场既考验脑力,又考验体力的考试。
等到八月初九卯时的钟声响起,等待已久的考生打开刚刚发放的题纸,乡试正式开始。
第一科考的是经义。
第一题为《论语》中的名言:“子曰,君子不器”。
这并不算偏门,反而有些简单。
如果已常规方式答题,必然泯然于众人,陈子龙开始搜检注释中这段话的含义和延申。
在回忆,构思了半个时辰后,他开始动笔。
圣人论全德之君子,非以一才一艺为能也。
盖器者,各适其用而不能相通,惟君子体备万善,故不滞于形而下者如此。
尝谓物之成器,各效其能;人之成德,贵周于用。夫子示人以求道之要,特举君子以别于器,其旨深矣。
夫器之为物,方圆有定,是非殊途。
以材言之,梓匠轮舆,各守其技;以德言之,仁义礼智,统归于心。
分而观之,瑚琏之贵,不如栋梁之宏;合而体之,鸢鱼之察,实本乾坤之蕴。
故禹稷之劳,不碍颜渊之乐;伊周之任,何妨孔孟之穷?
拘于器者,管仲之才止于霸术;通于道者,阳明之学达于良知。
学者诚能格物致知,去其小成之见,则性体浑然,何器之能囿哉?
噫!泥器者陋,达道者宏。夫子此言,岂非万世学者之蓍龟乎?
通篇写完,陈子龙长呼了一口气。
八股文重规章和格式,他没有用太过于超脱的言语和形式博人眼球,那样反而会引起问卷官的不喜。
而是选择步步为营,稳中有进。
第一题答完,陈子龙信心倍增,开始翻看第二道五经题目。
竟然是《春秋》中隐公元年的一段记载“冬十有二月,祭伯来。”
就连陈子龙这样自认为滚瓜烂熟的背完四书五经的人都楞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想起出自那段和上下文是什么。
刚做完第一题心潮澎湃的士子立刻就被第二题泼了一盆冷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