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龙进了京城,连南直隶会馆都没去,就直奔孙府。我们要不要动手?”
“陈子龙敢在当众端出火器,还打死东厂的番子,这罪名便逃不脱。”
“但孙承宗毕竟还是阁臣,真要撕破脸,在圣上那里也不好看。”
锦衣卫田尔耕对着手下摇了摇头,进而露出一抹阴险地笑容。
“等他从孙府一出来,立刻抓捕!”
“咱家倒要看看还有谁能保住这个老不死的!”
孙府门口,大门紧闭,一片萧索景象。
内阁大学士虽然位高权重,但除了首辅以外,通常都是兼上六部尚书或督察院的衔职。
如今孙承宗被免去左都御史之职,许多人都猜测其要步前任左都御史崔应元的后尘,从此一蹶不振。
今日倒是太阳打西边出来,竟然一下子来了四五辆马车。
正是逃难的陈子龙和孙棠等人。
因为大几十人的卫队太过于显眼,在进入京城之前只留下的陈所带领着十名精锐中的精锐。
其余人马发足银两,各自散去,埋伏在京畿周围。
“吱呀!”
两扇大门缓缓打开。
陈子龙看向这座并不华丽的宅子,与孙棠并肩走了进去,心中已有打算。
经过这样一番闹腾,他相信他的反阉事迹已为崇祯皇帝所知。
但如果真的想要简在帝心,将声望转化为实际的政治资本,他还缺少一个强大的靠山石。
无论是方岳贡还是周顺昌,他们距离入阁都还有好几步要走,最佳人选就是孙铨之父,孙棠的阿翁孙承宗。
孙承宗已经从快马急报中得到了这个消息,这个间接助他复起的年轻人如今就在门外,他不经感慨万千。
当他身兼数职,似有要压倒阉党之势时,投效者自然门庭若市,即使是侍郎督抚一般的人物也当作寻常。
而在孙家陷入政治风暴无法自拔,投效者门可罗雀时,陈子龙这颗即将冉冉升起的政治新星的投靠就弥足珍贵。
岁寒知松柏,患难见真情。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即将见到这位在大明政坛起起落落,几乎是亲自见证了大明王朝最后的时光的肱骨老臣,门外的陈子龙同样也颇为感慨。
其实大多数人,包括孙承宗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在辽东那些军头中有多大的威望和号召力。
其在天启初年以堡寨扩土,以辽人守辽土的政策为大明扩边四百里,直接他提拔的将领就有袁崇焕,马世龙,赵率教等。
曾经在其麾下听令的有东江镇总兵毛文龙,关宁铁骑的悍将祖大寿,满桂。
只要后金这把利剑悬在大明头上一天,孙承宗就永远具有承担边防的不可替代性。
孙棠,孙唯和陈子龙进入内堂,陈所和护卫以及九个学生全都在外院等候。
因为举人在朝堂的权力斗争中能起到的作用极其渺小,所以陈子龙有意不让学生直面这些事情。
“阿翁!”眼中带泪的孙唯小跑几步,上前搀扶住一人。
陈子龙终于见到了这位传奇人物的庐山真面目。
与想象中的英明神武,深谋远虑不同,眼前的孙承宗普通地甚至有些不真切。
这位年过六旬的老人没有穿官袍华服,而是穿着一身棉袍子,抚着花白的须发怜爱地看着自己的孙子。
他是国字脸,脸庞满是常年戍守关宁防线留下的风霜,看起来就好像干了一辈子农活留下的褶子和沟壑。
“晚辈陈子龙,拜见阁老!”
陈子龙对他是有敬意的,规规矩矩地行礼。
“阿翁,此次多亏了陈大哥出手相救,否则我和小唯就要陷于阉党之手了。”
孙棠心知陈子龙为了救她犯下了弥天大罪,进来的第一句就开始为陈子龙表功。
如今满朝文武放眼望去,能救陈子龙的也只有阿翁了。
“你救了棠儿和唯儿,于我孙家有大恩,又倾尽全力倒阉。”
孙承宗将孙唯交给下人,缓缓走下台阶。
“老夫一生行事有恩必偿,万万没有不拉你一把的道理。”
“我且为你谋划二条退路,其一便是回江南当一个八九品的主簿县丞,缓步上升,做到县令同知总是没有大碍。”
“其二,便是带着你的精兵强将去关宁补个军职,等到积累了足够的军功,即便是朝廷也不敢妄动。”
地方小官起于微末,关宁则早就被各个军头瓜分,但总比身陷牢狱而死强。
陈子龙还没有回答,孙棠就跪下抢白道。
“阿翁,陈大哥有经世之才,又对咱们有大恩,棠儿求您再想想办法。”
孙承宗自觉这两条退路都还算尚可,当即吹胡子瞪眼。
“小女儿之见!真当袭杀东厂番子是随意翻篇的小事吗?!!”
孙棠不知如何回答,只得泪汪汪地看向身后的陈子龙。
陈子龙看到那双眸子,霎那间下定了决心,拱手对孙承宗说道。
“阁老,晚辈不愿苟活于世,只望清本正源,扫除阉党。”
“如今虽新旧更替,但阉逆仍然猖獗。倘若无人仗义执言,国事将坏。”
“晚生一介书生,愿以血凝聚英雄气,唤醒有志之士讨阉之心!”
孙承宗的眼睛看向陈子龙,似乎像一柄照妖镜,要将陈子龙的内心洞穿。
看着这年轻人身上爆发出来的英雄之气,他似乎看到了年轻的自己。
“唉……罢了罢了。”
孙承宗一挥棉袍,转身走进了里屋。
陈子龙当即愣在了原地,不反对也不赞同,就这么走了?
这算怎么回事?
“一般来客就在内堂,与亲信嫡系议事才要去里屋。”
孙棠赶紧凑近,附在陈子龙耳边说道。
“你快去!我在外头等你。”
陈子龙恍然大悟,心里有数,连忙紧跟进入里屋。
孙承宗已经坐定,见陈子龙跟进来,用手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让他就坐。
本以为他会大谈如何反制阉党,没想到开口就是边事。
“老夫已经六十五了,这一辈子干成的就一件事,四百里关宁防线,使那鞑子寸步难进。”
“若是最后荒废,放了那十几万鞑子进关,就是死也难以安心。”
“你既是足智多谋,良策频出,今日我们不谈朝堂之事,只论边事。”
你大儿子还在阉党手上啊!
陈子龙暗道你心真宽,但却是认认真真的一连说出了边防五策。
结合着毕生所学和松江合作社的成果,他对孙承宗倾囊相授。
看着孙承宗动容的神情,他知道他说对了。
“你,还有你的学生,护卫今晚都在府上住下。”
“阁老,绝非晚辈不领情,只是这阉党猖獗,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啊!”
陈子龙来京是要快刀斩乱麻,当反阉第一人的,躲在孙府算怎么一回事。
“孙府可没有供这么多人十天半月的余粮。”
孙承宗猛饮了一口茶水,将嘴中的茶沫子吐出。
“今晚收拾一下,明日随老夫进宫面圣。”
看着陈子龙惊愕的眼神,孙承宗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精神点,别丢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