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巧了,实在是太巧了。
他前脚刚刚向陈子龙发难,后脚天启皇帝宾天的消息就传来。
这其中难道有什么联系不成?
陆树山在脑海中脑补出了一出大阴谋,甚至怀疑是陈子龙在其中操作。
但很快又自觉荒谬。
陈子龙不过是这两年新崛起的新秀,影响力仅仅局限于江南一隅,怎么可能能影响到京城的布局。
莫非他是知道些什么?
陆树山看向镇定自若的陈子龙,心中愈发恐惧。
陈子龙却不屑于看他。
虽然执法队确实掌握了部分陆春山在营田所任职期间的贪墨粮食银钱的证据,但现在还不是处理他的最佳时机。
他一脸正色面向松江合作社的全体理事说道。
“早在先帝重病之前,我就派遣专人搜集魏忠贤及其爪牙之罪证,呕心沥血方成十大罪。”
“现在黄尊素之子黄宗羲已经在京城造势,我作为始作俑者,绝不能躲在江南对此不闻不问!”
陈子龙早就拟好了腹稿,只等着天启皇帝一死就立刻表态。
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一个清晰的定位。
最终目的无非是给崇祯皇帝塑造出一个的忠臣干吏的印象。
那么亲自前往京城绝对比在江南发文章打嘴炮的效果好上十倍不止。
“新君已立,万象更新。我大明众正盈朝二百载,岂因阉逆小人颠倒是非!”
“我社自创办之日起,就旨在扶大厦之将倾,救百姓于风雪。我既身为社首,自当躬身实践。”
“我意以决,自今日起与阉党决裂,不日北上,前往京城,讨伐阉党!”
“懋中!”
顾枢眼神震惊,他没有想到在济州岛待了几个月,大明居然发生了这等天翻地覆的转变。
“顾副社,诸位理事,我不在的这段日子里,你们要精诚团结,将我松江合作社发展壮大!”
前些日子里,陈子龙也曾纠结他北上后松江合作社的临时一把手交给顾枢还是夏允彝。
最终选择了前者。
首先顾枢刚刚立下大功,在社内的威信大。
而且他的嫡子顾恺之是陈子龙的亲传弟子,他本人又是松江本地派的领袖,还是东林党魁的子孙后代。
多重身份加持,无疑是守成持重的最佳人选。
“请社首放心,我等定然精诚团结,共讨阉党!”
顾枢略微思考,立刻对着陈子龙表态。
夏允彝,吴军,颜佩韦均提前得知,跟着顾枢一起举手支持。
其余诸位理事见讨阉是大势所趋,人心所向,也纷纷举起了手。
原先许多人持有保守态度,一方面是因为天启帝对魏忠贤的信任,一方面是已经有了前七君子和后六君子的前车之鉴。
如今天启皇帝已经死透,陈子龙又屡屡战胜阉党,打破了前车之鉴。
那还有什么可顾虑的?
干他一票!
借着新旧更替的大势,陈子龙巧妙地将整个松江合作社都绑在了战车上。
只有陆春山一人呆坐在椅子上,时不时将眼光瞟向满脸正气凛然的陈子龙
……
陈子龙要前往京师消息如同他中了解元的消息一般迅速传播。
还不到半天时间,整个松江都知道了他要北上京城,扳倒阉逆。
将比起控制力孱弱的江南,京师一直都是阉党的大本营。
即使势力被三番五次的削弱,他们仍然牢牢控制着六部中的三部。
在宫内,与魏忠贤对食的先帝乳母‘客氏’仍然作为眼线输送情报。
在此时的世人眼里,这无异于飞蛾扑火,壮士断腕的壮烈行径。
天启七年九月初十,正是陈子龙北上的日子。
在前几天里,陈子龙与新晋的松江府同知使李永年,府衙户房魏典吏等旧识故交一一道别,又将松江合作社堆积的政务处理完毕。
在最后一天里,他将时间留给了家人。
“爹,姨娘,妹子。”
背上行囊的陈子龙罕见地没有与陈淑玩笑打闹,而是对着他们深深鞠了一躬。
“我今日北上之后,可能要委屈你们在奉贤住一段日子。”
“奉贤营田所是合作社的腹地,又是乡勇队的驻地,安全能有保证。”
陈子龙认真解释道。
还有一层原因他没敢和他们说。
奉贤靠近港口,那艘战船就停泊于此。
万一真的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还有前往济州岛的退路。
虽然有诸多后手,但是只要有一丝失败的可能,他也不愿意使家人身处险境。
“哥。”
陈淑小跑两步,用力抱住陈子龙。
“一定要平平安安回来,我会在奉贤日夜祈福的。”
“哥什么时候失手过。”
陈子龙还欲调侃几句,看着陈淑泫然欲弃的模样,转而摸了摸她的头。
“妹子放心,哥一定平安回来。”
唐姨娘也上前,将一件黑色羊皮大氅披在陈子龙身上。
“孩子啊,北方天冷,这件羊皮大衣你一定要带上,切莫染了风寒。”
“谢谢姨娘!”
陈所闻最后上前,本来想要说些什么,脑海中却不断浮现出四年前仗义执言的同僚被活活打死的场景。
鼻子一酸,竟然老泪纵横。
陈子龙上前给了陈所闻一个大大的拥抱,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开。
曹明远,韩童作为秘书跟在身后。
陈所带着乡勇队,执法队,陈家家丁中共同挑选出的二十名最精锐的护卫,全部披挂软甲,带着精钢腰刀和燧发枪随行。
刚刚走出家门,竟然看到家门口齐齐跪着两排学生。
第一排跪着九名举人,第二排跪着剩下十九名士子。
整整二十八名学生,手中都不约而同地拎着行囊包裹。
“老师,京师凶险万分,学生虽不敢阻拦您,但也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您陷入如此险境。”
“倘若您执意要前往,我原理系上下二十八人愿与老师一同前行。”
陈子龙对着邵平等三人说:“任命你们三个为副总管的命令已经草拟完毕,那可是位高权重。”
“不为做官!”
“老师教我们的原理学之要义便是躬身实践,我学了政治,正要为大明荡除妖孽,还一片政治清明!”
邵平拱手以对,其余士子齐声应道。
“我等愿随老师荡除妖孽,还政治清明。”
“既然如此,你们这些举子且随为师去京师历练一番。其他人,安心在学堂好好学习。”
此言一出,第一排的举子皆露出欣喜之色,而第二排都是怅然若失。
陈子龙对着陈所吩咐道。
“再拉五辆马车,增加二十护卫。”
“遵命!”
……
夕阳西下,长江江畔。
天边燃起一片熔金般的赤色火烧云,橘红与绛紫的云层如泼墨般晕染天际。
一队行路之人迎着最后一缕霞光北上。
耳畔中似乎还传来牧童似有似无的笛声,夹杂着滔滔江水拍岸的声响,仿佛在诉说着千古兴亡的往事。
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