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头铁的李明远
李明远沉思片刻,又补充说道,
“陛下,为防他们敷衍了事,还可以再加一条‘摘要制度’”
“要求通政司官员在每份奏折前面,附上一段简短的概要。”
“用三五句话说清楚奏折的核心内容、主要诉求。”
“这样,陛下即便不看全文,只看摘要,也能迅速了解大概,判断是否需要立刻处理。”
“更能有效避免被那些冗长空洞的文字耽误宝贵时间。”
一直安静旁听的马皇后,此刻温婉一笑,看向老朱:
“重八,我觉得明远这法子甚是巧妙实用。”
“既能分忧,又能敦促官员务实,不妨一试。”
老朱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显然已经心动,但仍有顾虑:
“想法是好……可人心难测。”
“倘若通政司的官员被别有用心之人收买,或者自己起了私心,故意将重要奏章划为普通等级,甚至隐匿不报,那该如何是好?”
“这岂不是给了他们上下其手的机会?”
李明远仿佛早已料到此问,从容应对:
“陛下此虑甚是!所以,我们还需设立‘双轨制’来防范!”
“第一,通政司筛选标记之后,所有奏折,无论标记为何,都必须完整存档,以备查验。”
“第二,设立专门的核查机制。”
朱标立刻领会,补充道:
“父皇,可以由都察院或锦衣卫介入,定期或不定期地,对通政司存档的奏折进行抽查复核。”
“一旦发现有重要奏折被错误标记、故意延误,甚至隐匿的情况……”
老朱眼中精光一闪,接过了话头,语气森然:
“那就不仅仅是办事不力了!严惩不贷!相关人等,一律从重处置!”
“咱倒要看看,谁的脑袋那么铁,敢在咱眼皮子底下玩这种花样!”
“好!”老朱猛地一拍桌子,下定了决心。
“就这么办!”
老朱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如今也是等不及了,之前是不知道有此法子,今天既然有了,也考虑周全,那就做。
角落里,一直默默侍立的青璇,眼中闪过异彩,悄悄拉了拉马皇后的衣袖,压低声音,带着几分惊叹和担忧:
“娘娘,这位公子……胆子也太大了些。”
“竟然敢直接指点陛下如何处理朝政,还说要砍脑袋……”
马皇后看着李明远挺拔自信的背影,眼中含着欣赏的笑意,轻声回应:
“真正有才学、有担当的人,自然敢于直言。”
“陛下需要的就是这样的能臣来辅佐。”
决断已下,但老朱眉头忽然又是一皱,一个更深层次的担忧浮上心头:
“小子,你这法子虽好,可会不会让通政司的权力过大?”
“咱当年费了多大劲,借着胡惟庸谋反,才废除丞相制度,就是怕大权旁落,受人掣肘。”
“如今这般,奏折先经他们之手筛选分级,咱看到的,岂不是他们想让咱看到的?”
李明远见老朱还是有些犹豫,神色一正,语气恳切:
“陛下,请恕小子直言,这绝非分权,而是‘优化流程’!”
“通政司做的,仅仅是前期整理和信息提炼的工作,如同文书的秘书。”
“他们没有权力决定任何事情,只是提高了奏折传递的效率。”
“所有奏折最终如何批示,采纳与否,生杀予夺的大权,始终牢牢掌握在陛下您一人手中!”
“这只是为您节省了大量筛选垃圾信息的时间,让您可以集中精力处理真正重要的国事,是加强皇权,而非削弱。”
“所谓杀鸡焉用牛刀,便是这个道理。
陛下贵为开国雄主,每日要处理的军国大事何止万千?
北疆的边防布阵需要您运筹帷幄,南方的赋税亟待您拍板定夺,六部的官员任免更需您亲自权衡。
这些关乎江山社稷的要务,才是真正需要您动用'牛刀'的大事啊!“
李明远说着向前迈了半步,言辞恳切:
“而批阅奏折这等事务性工作,就如同用牛刀杀鸡——奏折中十之八九都是请安问好的套话,或是地方官员事无巨细的冗长汇报。
若陛下事事躬亲,将宝贵光阴耗费在这些琐碎文字里,岂不是本末倒置?“
他抬手比划着解释道:
“这就好比让铸剑大师去打磨铁钉,命御厨去淘米择菜。
通政司设立的摘要制度,就是要帮陛下筛去这些'鸡毛蒜皮',让您能一眼看清哪些是涉及边防、赈灾、谋逆的'牛刀之事'。“
见朱元璋若有所思,李明远又加重语气:“
听闻陛下常批阅奏章至三更,次日五更又起身早朝。
长此以往,纵是铁打的身子也吃不消啊!
这套新制推行后,陛下每日至少可省下两个时辰,既能保重龙体,又能集中精力处理真正关乎国运的大事。“
李明远目光缓缓扫过殿内众人,最后落在朱标和朱元璋怀里的阿英身上。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却字字如锤:
“陛下,可曾记得,上次咱们三人闲谈时,曾论及'抵抗力'一事。民间有句老话——'千金难买老来健'。陛下虽龙精虎猛,可终究...“他顿了顿,喉头滚动,“终究是知天命的年纪了。“
院内空气骤然凝固。
“北元还在长城外虎视眈眈,云南土司时叛时降,东南倭寇屡剿不绝。“李明远突然提高声调,
“陛下当真要拿自己的龙体去赌?若是累垮了...“
他的声音突然顿住,目光扫过朱标紧绷的面容,又落在阿英天真无邪的小脸上
“难道要抛下娘娘独自垂泪?要太子殿下丧父?要阿英...记不清皇爷爷的模样?留下一堆烂摊子交给子孙吗“
“放肆!“马皇后呵斥一声,急忙给李明远这小子打眼色。
老朱的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怀中的阿英似乎感受到气氛不对,小手紧紧攥住老朱的衣襟。
李明远却豁出去般继续道:
“今日这番话,拉出去砍十次头都不冤。但请陛下想想,当年郭子兴元帅猝然离世时,军中是如何大乱?
前宋仁宗无子早崩,又引发多少党争?“
他突然跪地,额头重重磕在地上,
“陛下,小子来到大明,无依无靠,今日所说全是肺腑之言,宁愿血溅院内,也不愿来日见到大明重蹈覆辙啊!“
马皇后手中的帕子突然落地。
朱标正待上前,却在半途被老朱凌厉的眼神钉在原地。
良久,老朱突然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他粗糙的大手轻轻拍着孙儿的后背,眼睛却死死盯着跪伏在地的李明远:“好个伶牙俐齿的狂生...你可知上一个这么咒咱的人,骨头都能打鼓了?“
李明远抬头,对视老朱的双眼:“陛下,您是皇帝,可皇位终究要传给子孙的,您不做,子孙会不会做?”
老朱凝视着李明远坦荡的眼神,心中疑虑渐渐消散。
是啊,咱不改,标儿,雄英呢?这小子毕竟是后世之人,他之言....
想到这里,老朱猛地一拍大腿:
“好!咱就信你这一回!”
“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这若是推行下去,出了什么岔子,乱了朝局……”
不等老朱说完,李明远干脆利落地打断:
“陛下放心!若因此引发任何重大问题,所有责任由我一人承担!”
“您随时可以砍了我的脑袋!”
话音掷地有声,带着一股浑不吝的自信。
老朱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洪亮的笑声:
“哈哈哈!好小子!果然有种!”
“这份胆色,咱喜欢!”
“罢了罢了,看你这小子机灵得很,也不像是短命的样子!”
“这事,就这么定了!”
大功坊,书房内。
日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来,映得案几上的笔墨纸砚都镀了一层淡金色。
太子朱标端坐于书桌前,手中毫笔悬于纸上,笔锋流转间,字迹清隽挺拔,如行云流水。
李明远站在一旁,口述着方才在院内的对答,朱标时而凝神细听,时而微微颔首,笔下不停。
桌角摊着一张皱巴巴的宣纸,上面歪歪扭扭地爬着几个字,墨迹浓淡不一,笔画粗细不均,活像稚童初学写字时的涂鸦——正是李明远方才亲笔所写。
朱标起初还耐着性子看他写,可瞧他握笔如握刀,下笔如劈柴,终于忍俊不禁,摇头笑道:
“阿远,你这字……还是我来吧。”
说罢,不由分说接过笔,誊写起来。
李明远也不尴尬,后世之人,哪有几人能写好毛笔字的。
院内,朱元璋负手而立,透过半开的窗棂望着屋内二人,眼中带着几分玩味。
他侧头对身旁的马皇后低声道:
“妹子,这小子是真不怕咱砍了他脑袋?方才在这,他可是句句往咱心窝子里戳,连‘杀头’都敢挂在嘴边,还咒咱早死。”
马皇后抿唇一笑,温声道:“重八,他若真怕,就不会直言进谏了。
您瞧他方才那副模样,分明是豁出去了,连‘随时可以砍了我脑袋’这样的话都敢说。”
老朱哼了一声,眼底却闪过一丝欣赏:
“这小子,胆大包天,可偏偏句句在理,叫咱挑不出错来。”
他顿了顿,又笑道,
“不过,他这字……倒是比咱当年刚识字时还丑。”
马皇后掩袖轻笑:
“重八,你当年可是连纸笔都摸不着,如今倒笑话起别人来了。”
老朱哈哈大笑,拍了拍大腿:
“说得是!咱当年要是有他这机会,怕是连笔都握不稳!”
屋内,李明远似有所觉,转头望向窗外,正对上老朱似笑非笑的目光,心头一跳,却仍挺直腰板,毫不避讳地咧嘴一笑。
朱标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见父皇神色愉悦,也松了口气,笔下愈发流畅。
老朱收回目光,对马皇后叹道:
“这小子,胆大心细,是个可造之材。咱倒要看看,他这套‘摘要制度’,能不能真给咱省下些工夫。”
马皇后柔声道:
“重八既已决断,便放手一试。若真有不妥,再调整便是。”
老朱点点头,目光再次落向屋内,见朱标已搁笔,正与李明远低声交谈,神情认真。
他嘴角微扬,喃喃道:
“这小子,倒和标儿投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