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刘伯温之子刘璟
武英殿,毛骧去而复返。
他抱拳禀报。
“陛下,诚意伯刘伯温的幼子刘璟,已查明。”
“现在应天府衙门里,任一小吏。”
老朱闻言搁下朱笔。
眸光深邃。
刘伯温的儿子……小吏....
他沉默片刻。
吩咐毛骧。
“把他带来,咱要见他。”
应天府衙门内。
日光透过斑驳的窗棂洒落在案牍上,刘璟正伏案整理着一摞厚厚的文书。
他身着青色吏服,袖口已有些泛白,却浆洗得干净平整。
“刘璟!这份户册怎么还没誊完?”
一名胖吏员踱步过来,将一叠泛黄的旧册重重摔在他案上,震得砚台里的墨汁溅出几滴。
刘璟手指微顿,抬头时已敛去眼底的倦色,低声道:
“王书办,昨日您交代的河工账目刚核完,户册我这就——”
“磨磨蹭蹭,想不想干了!”
王书办冷笑打断,肥厚的手掌拍在案上,
“午时前必须送到通政司!耽误了上头的事,你担得起吗?”
邻桌几个吏员交换着眼色,有人阴阳怪气道:
“王书办别气,人家可是‘诚意伯家小公子’,金贵着呢!”
“哈!”
王书办夸张地掏掏耳朵,
“伯爷的骨头都朽了吧?如今小公子不过是个抄书的!”
众人哈哈大笑。
哄笑声中,刘璟指节攥得发白,却只沉默地蘸墨提笔,一言不发。
突然,应天府衙门外一阵骚动。
“锦衣卫办事!闲杂人等退避!”
一声厉喝如惊雷炸响,整个衙门瞬间鸦雀无声。
王书办脸上的横肉僵住,方才出言讥讽的吏员们,更是吓了一跳,纷纷避开。
唯恐挡住这些煞星,被他们抓起来。
刘璟怔怔抬头,看见一队飞鱼服绣春刀的锦衣卫鱼贯而入,为首的正是指挥使毛骧。
毛骧鹰隼般的目光扫过众人,在看到王书办等人时冷哼一声:“本官奉旨办差,闲杂人等退下!”
王书办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躲到角落,肥硕的身子不住发抖。
毛骧这才转向刘璟,上下打量这个清瘦的年轻人——眉眼间依稀能看出诚意伯的影子,只是少了那份锋芒,多了几分沉稳。
“你可是诚意伯刘伯温之子,刘璟?”
毛骧声音刻意放轻,可是面容冷峻,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刘璟这才缓缓起身,长揖及地:“正是在下。”
声音平静,却掩不住微微发颤的尾音。
他不明白,为何锦衣卫要找他?
难道.....心中顿时涌起一阵悲凉。
毛骧点点头,侧身让出通道:
“刘公子,陛下口谕,召你即刻入宫觐见。”
满堂哗然!
方才还趾高气扬的王书办面如土色,他没有想到自己等人,天天欺负的人,有一天还得得到陛下召见。裤裆竟洇出一片湿痕。
刘璟愣了愣,整了整浆洗发白的衣襟,深吸了一口气,对毛骧深深一揖:
“请大人稍候,容在下收拾案卷。”
毛骧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这年轻人明知要面圣,第一反应竟是公务交接?
他不由想起刘伯温当年在御前也是这般一板一眼...可惜.....
“不必了。”
毛骧语气缓和几分,正色道,
“陛下说,即刻。”
刘璟深吸一口气,从案头取出一张纸条压在砚台下,上面密密麻麻记着未竟的工作。
经过王书办身边时,他脚步微顿,轻声道:“河工账目已核验完毕,就在左手第三格抽屉。”
王书办早已吓的瘫软在地,连头都不敢抬,根本不敢回话。
衙门外,毛骧看着刘璟挺直的背影,眼神中却露出一丝钦佩,这刘璟似有几分其父的样子了。
不多时。
刘璟跟着毛骧,步入武英殿。
他身着不甚合体的青袍,面容尚带几分青涩,但眉宇间却有股与其年龄不符的沉稳。
“刘璟,拜见陛下。”
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紧张。
老朱抬眼打量着他,心中念头百转。
这便是刘基留下的血脉么?
“刘璟,抬起头来。”
刘璟依言抬头,目光坦然,直视老朱。
老朱对上刘璟的眼神,心中那份对刘伯温的复杂情绪,此刻又翻涌上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愧意,又带着试探。
“刘璟,咱问你,你父亲的死,你可曾怨恨过咱?”
殿内气氛骤然一紧,老朱这话基本上等于是明牌了,胡惟庸害死刘伯温,是老朱默许的。
一个答不好,怕是今天走不出去武英殿。
刘璟垂下眼帘,片刻后才缓缓开口:“先父之事,自有公论,臣不敢心存怨怼。”
答得滴水不漏,既未全然撇清,言语中也未直接冲撞老朱。
老朱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年纪不大,却有几分他老子的真传了。
“好个不敢心存怨怼。”
“既然如此,诚意伯的爵位,你可愿继承?”
这诚意伯的爵位,无疑是天大的诱惑,是老朱又一次对他的试探。
刘璟却再次躬身,语气平静:“谢陛下隆恩。”
“然寸功未立,不敢凭先父之荫受此爵位。
臣愿以己身微末之力,为朝廷效命。”
老朱听罢,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这小子,倒有几分骨气,不像淮西勋贵子弟,只知坐享其成。”
如今终于暂时放下心来,那份对刘伯温的愧疚,似乎又深了一层。
“好!有志气!”
老朱的声音透出几分真心实意的高兴。
“来喜!”
候在一旁的来喜连忙上前应道:“奴婢在。”
“传咱旨意,擢刘璟为通政司右参议,正五品。
辅佐通政使张紞,总理四方奏疏。”
来喜恭敬道“是,陛下。”
老朱又转向刘璟,语气和缓了不少。
“通政司乃朝廷耳目,关乎政令通达,十分要紧。”
“咱打算对其进行一番改革,你年轻,头脑灵活,去给张紞帮帮忙。”
“也替太子参详一二,历练历练。”
这话里,有安抚,有试探,更有深远的布局。
刘璟心中一动,通政司参议,虽非封疆大吏,却能直达天听,接触朝政核心。
这对他而言,是莫大的机遇。
他深深一揖,语气沉稳:“臣刘璟,领旨谢恩。必不负陛下所托。
老朱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刘璟,看着倒是个能做事的。
皱起的眉头似乎也舒缓了些。
“来喜,你带他换身官服,去通政司报道吧。”
两人躬身领命。
来喜带着刘璟换上崭新的五品官服,官靴,随引路的小太监穿过通政司衙门曲折的回廊。
不久前他还是个被胥吏呼来喝去的抄书小吏,今日却要以通政司右参议的身份踏进这中枢机要之地。
通政司内,书吏们正埋头整理文书,案牍堆积如山,墨香与汗味混杂在空气中。
他身着崭新的五品官服,银质束带在腰间微微晃动,步伐沉稳却难掩内心的紧张。
堂内案几上摊开的宣纸被窗缝漏进的风掀起一角,露出墨迹未干的“分级摘要“四字。
通政使张紞伏首案前,眉头紧锁,手中朱笔在奏章上勾画,额角渗着细密的汗珠。
“下官刘璟,拜见通政使大人。”刘璟长揖行礼,声音清朗。
张紞抬头,目光在刘璟身上停留片刻,似在审视这位新上任的右参议。
却是在刘璟更换官服时,已收到消息,陛下擢升一名通政司右参议。
此人便是已故诚意伯之幼子刘璟。
处于对已故诚意伯的敬意,张紞并没有针对这个空降过来的下属。
他微微颔首,随手将案上一叠宣纸推了过去:
“刘参议来得正好,且看看这个。”
刘璟双手接过,目光落在纸上——那是通政司改革的细则,字迹工整,透着一股清隽挺拔。
“奏章分级:天、地、玄、黄四等。”
“玄级以上,须附三百字摘要。”
“军情急报,红匣加封,直送御前,违者斩!”
刘璟瞳孔骤然收缩,指尖不自觉地收紧,宣纸边缘微微皱起。这哪里是寻常的政务调整?
分明是要彻底颠覆通政司的运作规矩!
“刘参议?”张紞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刘璟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震撼,抬头时已恢复平静:
“大人,此制精妙,然通政司现有官吏不过三十余人,每日经手奏章二百余件,若再添摘要、分级之务,恐怕……”
张紞苦笑一声,低声道:
“陛下已命太子从六部抽调二十名书吏,三日内必须见效。”
“刘参议,你我皆是奉命行事,莫要……步令尊后尘。”
刘璟心头一震,指节微微发白。
他明白张紞话中深意——父亲刘伯温当年便是因锋芒太露,最终落得那般下场。
沉默片刻,他缓缓起身,躬身一拜,开口道:“下官明白。”
他知道,在官场,能说出此话,已是不易。
不知不觉间,已到下值时间。
刘璟正待继续熟悉公务,却被张紞阻拦。
“刘大人,你今日刚来,不用这么着急,陛下许我们三日,今日才刚刚开始。”
刘璟无奈,只得收拾一下,这才准备下值回家。
又想起应天府还有公务未曾交接,便脚步一转,朝应天府衙走去。
刘璟踏入应天府衙门时,夕阳的余晖斜照在青石台阶上,将他的身影拉得修长。
他身着崭新的五品官服,银质束带在腰间微微晃动,步履沉稳,却掩不住内心的复杂情绪——未时他还是那个被王书办呼来喝去的抄书小吏,如今却已成了通政司右参议。
衙门内,王书办正翘着二郎腿,嘴里叼着根牙签,斜眼瞥着几个小吏:
“今日的公文都抄完了?没抄完的,今晚别想回家!”
他肥厚的手掌拍在案上,镇的桌子似乎都在摇晃。
突然,门口传来一阵骚动。
“这……这是……”
一名小吏瞪大了眼睛,手中的毛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王书办不耐烦地抬头,正要呵斥,却猛地僵住——门口站着的,赫然是刘璟!
他身着五品官服,腰佩银鱼袋,眉宇间少了往日的隐忍,多了几分沉稳的威严。
“咦,刘璟,不...不..刘……刘大人?!”
王书办的脸色瞬间煞白。
整个衙门鸦雀无声。
刘璟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王书办身上,淡淡道:
“王书办,河工账目可核对完了?”
王书办浑身一颤,额头渗出细汗,结结巴巴道:
“回、回大人,还、还没……”
刘璟微微颔首,语气平静:“既如此,今日我便交接与你吧。”
王书办如蒙大赦,连忙点头哈腰:
“是是是,大人!”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应天府尹顾佐大步走了进来。
顾佐身着三品绯袍,目光在刘璟身上停留片刻,随即露出满意的笑容。
“恭喜刘大人,”顾佐拱手,呵呵笑道。
刘璟连忙深深一揖:
“下官拜见顾大人。”
顾佐捋了捋胡须,眼中闪过一丝欣慰。
当年刘伯温死后,朝中无人敢为刘家说话,是他暗中安排刘璟在应天府当了个小吏,虽俸禄微薄,但至少不至于饿死街头。
如今见刘璟归来,心中自然欢喜。
“刘大人客气了。”顾佐笑道,“今日你升迁之喜,走走走,咱们边喝边聊!”
刘璟本想推辞,但见顾佐神色真诚,便点头道:
“顾大人盛情,下官不敢推辞。只是公务尚未交接,还请稍待片刻。”
顾佐哈哈一笑:
“无妨,本官等你!”
刘璟转身走向自己昔日的案桌,从抽屉中取出一叠整理好的文书,又拿起压在砚台下的纸条——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未完成的工作。
他仔细核对了一遍,随后将文书递给一旁战战兢兢的王书办:
“这些都已核验完毕,归档即可。”
王书办双手接过,恭敬道:“是,大人!”
刘璟瞥了他一眼,却并未多言,只是淡淡道:
“诸位同僚,往日多谢关照。”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让在场众人心头一凛——刘璟虽未追究,但谁都知道,以他如今的身份,只需一句话,便能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顾佐站在一旁,心中暗赞刘璟气度不凡,不愧是刘伯温之子。他上前拍了拍刘璟的肩膀,笑道:
“刘大人,公务既已交接,咱们这便走吧?”
刘璟略一沉吟,双手交叠郑重一揖:
“顾大人厚爱,璟愧不敢当。先父在世时常言'名者实之宾',若蒙不弃...“
他顿了顿,声音放轻三分,“还请唤我表字仲璟。“
顾佐闻言一怔,“好!好!”
突然朗声大笑起来,
“仲璟今日既以表字相托,老夫便斗胆唤一声世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