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
前所未有的静。
张志玄盘膝坐在冰冷坚硬的木板床上,身躯如同一块被遗忘的顽石。他紧闭双眼,竭力模仿着记忆中原主那“笨拙”的修炼姿态——放空,等待。
不再是之前那种恨不得将天地灵气都薅进体内的急切与狂暴,此刻的他,像是一个耐心的老僧,试图将自己融入这方狭小的天地,变成一块真正的“海绵”,等待着那或许永远不会到来的、温顺的灵气“甘露”。
呼吸被刻意放缓,悠长而微弱,几不可闻。心神沉寂,摒弃一切杂念……或者说,是努力摒弃。
空气中,那些五颜六色、狂暴驳杂的灵气依旧如同沸腾的开水般翻涌、碰撞、湮灭。它们无时无刻不在冲击着他的感知,像是无数根细小的针,试图刺破他好不容易维持住的那层脆弱的“平静”屏障。
“忽略它们……忽略它们……”张志玄在心底反复告诫自己,“我只要等,等那些温和的,惰性的……像尘埃一样,会自己落下来的灵气……”
他记得原主的经验,那种灵气极其稀少,捕捉它们需要极大的耐心和运气,更需要一种近乎“麻木”的定力,在长时间的枯坐中,捕捉到那稍纵即逝的一缕。
时间,就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窗外的天光,从最初的熹微晨曦,渐渐变成了明亮的正午,又缓缓西斜,染上了一层昏黄的暮色。
房间里,光线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化,在地板上投下长短不一的影子,如同沉默的沙漏,记录着这漫长而枯燥的等待。
张志玄的身体早已变得僵硬,如同石化了一般。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让他的肌肉酸痛,骨骼也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但他强忍着,一动不动。
他知道,任何一丝身体的晃动,都可能惊扰到那本就微乎其微的“机缘”。
然而,内心的焦躁,却如同野草般,在他的心田里疯狂滋生,怎么也无法彻底根除。
“多久了?”一个声音在他心底响起,“起码……起码有六七个时辰了吧?”
他尝试着内视丹田。
那片原本被他用近乎自残的方式强行塞入一丝“尘埃”的丹田气海,此刻……依旧是那副德行!
空旷,死寂。
如果说之前那点法力是沙漠中的一粒沙,那么经过这大半天的“被动等待”,他所能感知到的增长……大概,连半粒沙都不到!
甚至可能,只是他的错觉。
“这……这他妈也太慢了吧?!”另一个暴躁的声音忍不住在他心底咆哮起来,“按照这个速度,别说三年恢复到炼气三层了,三十年能不能恢复都不好说!”
“可是……不这样又能怎么样?”理智的声音立刻反驳,“你想再体验一次经脉寸断、灵气互噬的滋味吗?想直接把自己‘练’成一具废人,甚至死人吗?”
“我不想死!但这样活着……跟死了有什么区别?!”焦躁的声音充满了不甘,“就这么干等着?眼睁睁看着三爷爷寿元耗尽?眼睁睁看着赵家把我们张家最后一点骨头渣子都吞下去?眼睁睁看着志和那小子眼里的光一点点熄灭?”
一幕幕画面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
三爷爷张元常那日渐佝偻的背影,那双充满忧虑却又强撑着威严的眼睛,他那句“家族的未来,或许就要看你们这一代了”的沉重托付……
堂弟张志和那张年轻的脸上,被自己点燃的希望之火,那句“哥,我们一起努力”的坚定……
还有记忆深处,赵家修士那嚣张跋扈的面孔,家族店铺被抢占时的屈辱,族人在坊市中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模样……
“不行!绝对不行!”张志玄的牙关再次紧咬,指甲深深掐入了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暂时压下了心头的狂躁。
“这条路,是目前唯一的生路!慢,总比死路强!”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忆着之前的决心,“我必须活下去!只有活着,才有机会!哪怕希望再渺茫,也比彻底放弃强!”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再次平复心境。
“可是……真的只有这样‘傻等’吗?”疑问如同种子,悄然在他心底发芽,“原主的方法,之所以‘笨拙’,是不是不仅仅因为效率低,还因为……他没有掌握到真正的诀窍?”
原主的记忆中,他确实是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等”过来的。但原主只是一个心智普通的少年,资质又差,能摸索出这种保命的方法已属不易,或许……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这种“等”,也是有层次和境界之分的?
“被动,不等于完全的放弃主观能动性……”张志玄的思维开始发散,“钓鱼,也需要选择合适的鱼饵,需要找准鱼多的地方,需要保持绝对的安静不惊扰到鱼儿……而不是随便把钩子往水里一扔,就指望鱼自己送上门。”
“我现在这种‘等’,更像是后者。我只是强迫自己不去主动‘抓’那些狂暴的灵气,但我的心……并没有真正静下来。”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内心的焦躁、不甘、以及对未来的担忧。这些情绪如同水中的波纹,虽然他努力压制,却依旧在无形中干扰着他的感知,让他的“渔网”始终处于一种微妙的震颤状态。
这样的状态,别说吸引那些本就稀少且敏感的“温顺小鱼”了,恐怕稍微靠近一点,就会被他内心散发出的“杀气”(焦虑)给吓跑吧?
“静……定……”张志玄咀嚼着这两个字。
修仙小说里常说,修炼需要心如止水,需要进入甚深的禅定状态。以前看书只觉得是玄乎的设定,现在亲身体验,才隐约感觉到其中的一丝道理。
或许,真正的“被动感气”,并非是傻乎乎地枯坐等待,而是要达到一种更高层次的“静”与“定”?
一种不仅仅是身体不动、强压念头,而是从内心深处真正达到一种空灵、澄澈、物我两忘的境界?
只有在这种极致的“静定”之中,自身的感知才会变得无比敏锐,如同被打磨到极致的镜面,能够清晰地映照出周围最细微的变化,捕捉到那一闪而逝的、符合要求的灵气?
“极致的静……极致的定……”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像是一道微弱的光,照亮了他心中那片被焦虑和绝望笼罩的迷雾。
虽然依旧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做才能达到那种境界,但至少……有了一个可能的方向!
不再是单纯的、毫无头绪的、令人绝望的“傻等”!
“看来,我需要做的,不仅仅是‘等’,更是要学会如何‘静’,如何‘定’……”张志玄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紧绷的身体似乎也放松了一些。
他知道,这同样是一条艰难无比的道路。对于一个习惯了现代社会快节奏、充满了各种欲望和杂念的灵魂来说,想要达到古井无波、心如止水的境界,其难度恐怕不亚于让伪灵根直接变成天灵根。
但,这至少是一个可以努力的方向,一个可以通过主观意志去尝试和探索的途径!
“好……那就试试看!”张志玄重新调整了一下坐姿,虽然身体依旧疲惫酸痛,但他的眼神却比之前更加专注,也更加沉静。
他不再去刻意关注外界那些狂暴的灵气,也不再去计算时间的流逝,更不去想丹田里那可怜的法力。
他开始尝试着,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收回到自身。
感受自己的呼吸,感受自己的心跳,感受血液在血管中流淌的细微声响,感受身体每一处肌肉的酸胀与僵硬……
他试图将自己从纷繁复杂的外部世界中剥离出来,沉入一个更深邃、更宁静的内在空间。
这很难。
杂念如同潮水,一波刚平,一波又起。
对未来的担忧,对困境的焦虑,对前世的怀念……种种情绪和念头,不断地干扰着他,试图将他从那份来之不易的专注中拉扯出来。
但他没有放弃。
一次次地,他将跑偏的思绪拉回来,重新聚焦于自身的存在。
像一个初学走路的孩童,一次次摔倒,又一次次爬起。
他的脸上,没有了之前的焦躁和不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和韧性。
枯坐,依旧在继续。
等待,也依旧在继续。
但这一次,张志玄的心中,多了一份明悟,也多了一份……更加沉重,却也更加清晰的希望。
他要的,不仅仅是苟活。
他要在这绝境般的枯坐中,磨砺出真正的“静”与“定”,为自己,也为这个家,寻觅到那一线,能够真正破局的……微光。
虽然,那微光,此刻依旧隐藏在无边的黑暗深处,遥不可及。
但他相信,只要方向对了,只要不停下脚步,哪怕再慢,也总有靠近它的一天。
夜色,不知不觉间,已经彻底笼罩了窗外。
房间内,陷入了一片纯粹的黑暗。
只有那道盘坐的身影,依旧如磐石般,沉默地,固执地,与这漫长的黑夜,与这艰难的道途,无声地对峙着。
意,虽难平,却已在求索的路上,缓缓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