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大堂。

　　圆帽下的银发散乱地黏在额角，老管家枯槁的手指死死攥住白布边缘，裹着尸首的白布渐渐洇开一朵红花。

　　坐在雕花圈椅上的孙庆，摩挲着细腻的青瓷盏，心中一片火热。

　　捕快是县衙最小官职之一，月钱只够日常开销。

　　如今此事牵扯林府，一定少不了他的好处。

　　呼！

　　堂外劲风掠地，六名玄衣护卫踏着夜色鱼贯而入。

　　他们腰间别着利器，站到门柱旁，圈椅后，刚好把众人围住。

　　不到片刻，白玉屏风后转出两道身影。

　　当先的少女穿着青布短打，白鹤振翅的锦绣盖在肩头。

　　看上去不像位小姐，更像是个女侠。

　　孙庆连忙起身，低头拱手。

　　“县衙捕快孙庆，拜见林小姐。”

　　他不敢直视这位贵人样貌，毕竟县令亲临也只是与对方平起平坐。

　　“致命伤在何处？”，少女指尖叩着红木案几。

　　老管家缓缓起身退到一旁，浑浊泪水滑过覆满皱纹的面庞。

　　孙庆正要回答，瞥见少女后方站着的于晴用下颚轻点尸首。

　　他急忙掀开尸布，死者暴凸的瞳孔随即显现，“一刀割喉。”

　　少女俯身凑近那道横贯咽喉的刀口，“翻翻，看看身上有没有什么东西？”，

　　随着少女后退，护卫应声而动，粗粝的手掌摸上尸身。

　　摸索一番，护卫拿出钱袋中的纸包，打开一闻皱起眉头。

　　顷刻间，孙庆后颈寒毛陡然竖起，像是被人用刀架住脖颈，冰冷刺骨。

　　余光闪过黑影，一个男子从他背后暗处缓缓走出。

　　一身褐黄短打，背部用白线绣着一个大大的罗字。

　　什么时候来的？脊背发凉的孙庆疑惑之际，五官硬朗的男子两指碾着药粉，放到鼻尖闻了闻。

　　“罗叔，什么东西？”

　　罗叔迟疑片刻，想起小姐的性子，轻声说道。

　　“回小姐，给妓子用的药。”

　　话音未落，老管家前额重重磕在白砖上。

　　孙庆盯着溅到靴头的血点，先前的期盼荡然无存，恨不得拔腿就跑。

　　本想着是件美差，谁能想到会碰到要命的勾当？

　　“有趣，我们府上的膳食掌事，随身携带着这东西。”

　　少女指尖划过茶盏边沿，相擦的锐响让众人脊背绷紧。

　　她目光扫过颤抖的老管家，忽然轻笑，“你说他想把这东西给谁吃？”

　　老管家喉间发出呜咽，想解释又怕言语冲撞小姐。

　　他只能不断磕头，磕得孙庆心慌意乱双腿发抖。

　　这时，大堂门槛外响起动静。

　　门房瑟缩着身子，探头探脑向内张望。

　　护卫见状，立刻提刀上前。

　　“小姐，他说有事要禀报老管家。”

　　护卫朝大堂喊话，于晴即刻柳眉倒竖高声呵斥。

　　“胡言乱语什么？到底谁是家主？”

　　门房一听，扑通跪倒，用颤巍巍的语调喊道。

　　“管家说，怕来人污了贵人的眼，所以必须要先告知他定夺。”

　　少女一征，丹凤眼瞬间钉到脊背发抖的老管家身上。

　　“谁来了？”

　　“原先府中伴读，王知真。”

　　不久，穿着青衫的王知真踏入大堂。

　　看着主座上的少女，他长叹口气拱拱手。

　　“彤姐，许久未见。”

　　盯着少年细长上挑的眼角，林玉彤抿抿嘴，冷冷开口。

　　“你来干什么？”

　　与此同时，走到林玉彤后方的罗叔骤然皱眉。

　　“我来找老管家要钱。”，王知真从怀中掏出一张纸。

　　意想不到的老管家惊愕抬头，与眼前之人对视。

　　“五百两，白纸黑字，老管家不会不认吧？”

　　众人望着墨渍没干的借据，全都愣住。

　　孙庆也是如此，他不可置信地瞪着王知真。

　　这穷书生竟然敢用寻常泼皮手段讹上林府？！莫不是失心疯了？！

　　王知真没有理会众人的反应，他用借据挡住老管家抖动的面容，蹲下身子声若蚊蝇。

　　“李顺是我杀的。”

　　跪地的老管家目眦欲裂，血丝陡然占据双眼，双手猛地伸向书生脖颈，却因另一句话停滞不前悬在空中。

　　“喊吧，让大家听听我为什么杀他？”

　　王知真脸上带着微笑，旁人看来像是在温声细语与管家沟通。

　　“这借据，你认还是不认？”

　　杀人只能助人解脱，诛心才是最好报复。

　　王知真注视管家瞳孔中的少年，觉得那张脸好像更有血色了。

　　脖颈青筋暴起的老管家咽下嘶吼，竭尽全力重重点头，他别无选择。

　　仅凭目前罪过，最多被驱逐出府。

　　倘若欺上瞒下中饱私囊的事情见了天光，恐怕难走出林府。

　　只不过是个穷书生，事后再找人杀他！

　　念头闪过，额头血肉模糊的老管家挤出一抹讪笑，抖动的双手接过借据假装打量。

　　“没错，我按的手印，抱歉小真，最近忙，把这事......”

　　听到答复，心满意足的王知真抽回借据，突然踉跄扑向蒙着白布的尸首。

　　“李大哥！”，他抬袖擦擦眼角没有的泪水，“你我情同手足，几日未见怎么就阴阳相隔？”

　　“你怎么就忍心扔下那老父亲一人......”，书生掩面哭泣，造作的哭声饶人心烦。

　　咯嚓。

　　满口铁锈味在喉头炸开，老管家佝偻着将碎齿混着恨意咽下。

　　“行了，你们两个的事私下解决。”

　　林玉彤开口打断二人之间的闹剧，扭头看向孙庆。

　　“孙捕快，这件事劳烦你辛苦查查。”

　　查？敢查吗？

　　看出些端倪的孙庆急忙应下此事，借机想要离开。

　　林玉彤也不挡他，看了一眼于晴。

　　她心领神会，领着孙庆朝大门走去。

　　二人走后，林玉彤看看王知真，又看看跪地的老管家，一言不发嘴角含笑转身离去，护卫们紧随其后。

　　等众人走完，老管家慢慢起身，用白布重新覆上尸首，瞳孔泛起水光。

　　然后，他蓦然回首瞪向王知真。

　　“好，好得很！我不过是昧下一些钱财，你居然......”

　　啪！

　　老管家脸颊红肿发烫，耳朵嗡嗡作响，踉跄后退。

　　勉强稳住身形，他看见王知真慢条斯理转动着手腕。

　　“你老糊涂了？分不清现在的主次？要不要我再把小姐叫过来？”

　　前冲的身躯猛然一顿，形如枯树的双手在空中徒劳抓挠。

　　原本要与王知真拼命的老管家，被小姐二字戳得双眼一翻瘫倒在地。

　　见他久久没有起身，王知真上前一看，这老东西竟然被气晕了。

　　正当他觉得无趣即将离开，一道高大的阴影从后方将他吞没。

　　“小姐，要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