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极殿,东廊庑。
但见数丈之外,女官疾步上前,行了个万福礼,道:“臣妾尚仪局女史贾氏,管教无方,请世子息怒!”
而齐王世子,看向那张国色天香的脸,拍了拍大腿,目含玩弄之态,冷笑道:“息怒?你可知道爷这身衣服,多么贵重?”
“既然‘管教无方’,要不你来帮爷整理干净?”
如此羞辱之言,左右不少勋戚子弟,不禁低声发笑。
便是贾姓女官,一张脸也涨得通红。
不过像一众亲王们,显然不会插手这些小事。
同于此时,朱仲安不经意一瞥。
恰巧注意到贾赦、贾珍二人,面色忽得剧变,两人对视一眼后,迅速转过身,装作没看到这一切!
他眸光一动,心中暗忖道:“贾女史……眼前这女官,莫非是贾家入宫的那位贾元春?”
红楼里,元春乃贾府四春之首,也是金陵十二钗之一。
早年充入宫廷,担任女史。新帝即位,秦可卿死后,晋封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
这使得整个贾家,一跃成为皇亲国戚!
待贾家这大姑娘逝世不久,贾府就获罪抄家,显然涉及到了权力斗争。
而今,元春入宫数载,已近双十年华,仍是低阶女官,可见于宫廷里,过得也不怎么好。
旁侧,见朱仲良挑眉冷笑,忍不住踏前一步,看起来要管闲事。
朱仲安视线掠过前方的青衣太监,情知此地发生之事,说不定一会儿功夫,就会传到永宁帝耳中。
随之,他及时扯住了堂弟胳膊,语气淡淡道:“十四弟可知,依照《皇明祖训》,我等宗亲需礼待女官,但有私惩行径,违祖制‘宫婢过失交内廷议罪’之条目。以‘紊乱宫规’之罪,轻则禁足严惩,重则降爵革职……”
一众皇家子孙们,不学无术者众多,哪还记得《皇明祖训》的内容?
更不知当年马皇后在世时,用心良苦,为宫廷规矩,定下来的一系列条款!
而朱仲安记忆力超群,恰好前些天,就将律法祖训,背的滚瓜乱熟。
现今信誓旦旦,当众说了出来,不仅是宗室勋戚,面带错愕,就连喝茶休息的几位爷,也都望了过来。
而原本有些手足无措的贾元春,听到这番话,不禁抬起美眸,看向那张俊朗面容,内心感激无比。
这是皇家哪位爷?
一畔,朱仲良止住脚步,眼珠一转,说道:“不瞒十三哥,我自是记得,可惜有些蠢货却不记得了。”
话毕,见齐王世子、堂弟朱仲贞,憋红了脸,无能狂怒的模样。
他暗爽道:“嘿!十三哥自那场病后,就像换了个人一样,能文能武,又待人和气的很。瞧瞧这番话,杀人于无形,我得好生学一学!”
至于旁侧,夏承烈与史宗朝,看向朱仲安,心绪同样有些变化!
印象里,肃王世子老实低调,平素给人一种生人勿进之感,但今儿就近接触后,才发现他外冷内热,学识渊博……
也就此时,眼看着朱仲贞要暴起,齐王那洪亮的嗓门,就从椅子处传来。
“哼,还不嫌丢人吗?还不快给老子滚过来!”
所有人寻声望去,可见这位皇家七爷,面色颇为不善,目光满是阴冷。
谁人不知,七爷护短,更喜欢这位世子爷?
只怕心里面,于方才出言的两位世子,早已忌恨上了!
不过,想到几位爷之间,本就不对付,一时又有些释然……
众人思绪万千。
朱仲良却还有闲情逸致,朝向面前的女官,指了指旁边,咧嘴笑道:“记住了,今儿要不是我十三哥,肃王府的世子爷,仗义出言,你怕是没这么容易脱身!”
元春闻声,芳心颤动,抬目瞧了眼,将那相貌记在心里,又赶紧垂首低眉,双手交叠于腹前,屈膝行礼道:“臣妾多谢世子秉公持正……”
朱仲安望了眼,轻轻颔首。
时下,正处于六爷回京的节骨眼,他方才那番话,本是不想堂弟惹出事来……
现在平白得了元春的谢,自也不需解释什么。
此间风波刚一结束,眼看着马上就能吃席了。
一穿着青织金飞鱼服,身形高大,面如枣红,充满阳刚正气的青年,就主动临前,先向朱仲安拱手道:“神武将军府冯紫英,见过世子爷!”
……
建极殿原名谨身殿,也是后世的保和殿。并与奉天殿、中极殿,同为外朝三大殿。
经先帝重修扩建后,而今面阔九间(约60米),进深五间(约30米),足以容纳四百人参宴。
但以礼制,依身份地位不同,整个宴席分为殿内、殿外两部分。
像亲王、郡王、世子、勋戚,及文武三品及以上官吏,可处于殿内。
四品及以下官吏,还有勋戚子弟等,皆处于殿外的丹墀、廊庑。
于鸿胪寺卿引导下,朱仲安等人,抵达东班列。
他的座位,处于众亲王队列末位,纹案更靠后一些。
待所有人到齐,候驾了两炷香,但闻“皇帝升座”声,全场当即肃立。
须臾,于视线里,有锦衣卫执金吾卫开道,又有太监捧华盖、拂尘随侍。
只见大明天子头戴翼善冠,明黄色衮龙袍,抵宴殿之内。
升座之后,于礼官唱和下,众人复行四拜礼。
等到“赐座”声传来,这才落座。
后面就是进膳、敬酒、乐舞等仪式。
朱仲安处于席位上,他这个位置,正好在皇帝眼皮子底下,遂一切需要小心翼翼。
只觉这宫廷席面,吃的有些束手束脚。
宴至中间,便见身穿大红蟒袍的白面宦官,手持拂尘,立于御座东侧,声音尖锐道:“奉陛下口谕:今夕桂华满殿,君臣同乐,着诸卿即席赋《中秋应制》一首,七言为度,钦此——”
当今天子,喜好书法诗文,朝野皆知。而中秋献诗,也是每年常态。
话落不久,一群小太监就当众分发了笔墨纸张,见有人书完,忙是持金盘收诗稿,呈皇帝御览。
朱仲安依照两世知识,也写了首打油诗。
上面书到:“太液波澄镜未磨,九重阊阖启恩多。珠联北极星辰正,饼赐南宫雨露和。虎帐霜严销剑戟,鲸灯宵永罢干戈。微臣愿献康衢颂,长伴尧阶击壤歌。”
这边一落笔,就送到了御座处。
不到一炷香时间,见所有人视线,皆放在皇帝身上。
朱仲安见状,正拿起鸡腿准备食用,刚才那蟒袍太监的身影,就悄无声息出现在了面前。
“奉陛下口谕:着肃王世子近前叙话!”
此言一落,他当即感受到周围,各色目光望了过来。
看来今儿的宫宴,想要低调一些,是不可能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朱仲安放下筷子,很快平复心情,离席躬身道:“臣谨遵圣谕!”
跟着前面宦官,趋步前行,距御前三步停下,行大礼拜道:“臣恭请陛下圣安,愿陛下如月之恒,如日之升!”
于此官方场合,国礼重于家礼,身为大明皇孙,也是自称“臣”,而非“孙儿”。
永宁帝手中握有诗文,但见这位很少出现于面前的皇孙,礼法周到,落落大方。又想到前些日子,宗学所见,及近些日子,宫外传闻……
他面色缓和,轻轻颔首道:“起来回话吧!”
“谢陛下!”
朱仲安起身之后,立于旁侧。
永宁帝瞥了眼下方,眸光幽幽,沉吟道:“尔父镇守边关,你能敏而好学,又通于武艺,奋勇杀贼,更记得祖训教导,此诗也作得不错……朕心甚慰!当厚赐!”
“加授龙禁尉副统制,织金蟒袍一袭,青玉螭龙笔山一方、龙香御墨十笏、紫毫湖笔十管……毋负朕望!”
得见皇帝对于肃王世子的厚赏,更有授予龙禁尉副统制之职。
殿内顿时有些错愕,很多人下意识倒吸一口气。
难道说天子爱屋及乌,有重用肃王之意?
转首看向前面几位皇子,一时猜测连连。
至于朱仲安本人,同样有些惊疑。
帝心难测,这恩赏可不好拿……
但皇命不可违。
瞥了眼永宁帝面色,他迅速压下思绪,准备谢恩时,一太监急匆匆跑了进来,低声道:“陛下,坤宁宫来讯,说是皇后娘娘中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