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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归途染血衣

  山风卷着腐叶擦过陆寒后颈,他能清晰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

  不是因为奔跑,是后颈那道追踪咒正像条活物,顺着血脉往心口钻。

  背上的王五轻得像片纸,老人每咳一声,震得他肩胛骨生疼,染血的碎布片蹭过他手腕,带着灼人的温度。

  “寒子......”

  王五突然开口,气若游丝。

  陆寒脚步一顿,月光从树冠漏下来,正照在老人脸上。

  皱纹里凝着血珠,左眼肿得只剩条缝,右眼里却亮着灼人的光。

  “把我放......放石头后面。”

  “不放。”

  陆寒咬着牙加快脚步,鞋跟碾碎枯枝的脆响在林子里格外刺耳。

  他能闻到越来越浓的腐土味,那是阴煞之气聚集的征兆。

  识海里的小剑突然发烫,像块烧红的炭,烫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鬼面人的傀儡要到了。

  “当年我背你躲山贼,”

  王五的手突然攥住他衣领,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

  “你才七岁,缩在我怀里抖得像片叶子,偏要咬着嘴唇不哭。现在......现在换你背我,我高兴。”

  老人突然笑了,血沫从嘴角渗出来。

  “可他们要的是你。你带着我,跑不过那些铁疙瘩。”

  陆寒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十二年前冬夜,雪下得齐膝深,王五把他裹在自己唯一的棉袍里,在岩缝里躲了三天三夜。

  那时王五的手冻得像冰块,却一直搓着他的脚心说“寒子别怕,养父的血是热的”。

  现在老人的手还是热的,却烫得他心慌。

  “闭嘴。”

  他哑着嗓子说,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哽咽。

  可话音刚落,林子里就响起金属摩擦声。

  东南方三棵老槐后,爬出个半人高的青铜傀儡,关节处渗着黑油。

  西南方的灌木丛剧烈晃动,露出具白骨傀儡,肋骨间缠着生锈的锁链。

  正前方的空地突然裂开,七具木傀儡顶着符咒破土而出,枯木手臂直指他们。

  陆寒把王五往背上拢了拢。

  识海里的小剑“嗡”地一声,他眼前的世界突然变了颜色。

  所有傀儡身上的符咒都泛着刺目的红光,连空气里的阴煞之气都凝成了灰雾。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里混着另一种韵律,清越如古钟,那是上古剑意的共鸣。

  “抓稳了。”

  他低喝一声,左手按住王五后心,右手虚握。

  悬在识海里的小剑“刷”地射出,在他身周划出直径三丈的光轮。

  剑域所过之处,青铜傀儡的关节“咔咔”崩裂,白骨傀儡的锁链寸寸断裂,木傀儡的符咒“噗”地燃成灰烬。

  但更多傀儡从四面八方涌来。

  陆寒感觉有冷汗顺着脊背往下淌,每多挡一具傀儡,识海里的小剑就暗一分。

  他能尝到嘴里的铁锈味。

  是刚才咬舌尖渗的血,混着恐惧的腥气。

  “寒儿!”

  王五突然在他耳边喊,带着点严厉的哑音。

  “你看我眼睛。”

  陆寒下意识转头。

  老人肿着的右眼不知何时睁开了,浑浊的眼珠里映着他的影子。

  “你是我捡来的小泥猴,会蹲在铁匠炉前给我扇风,会偷偷把馒头塞给要饭的娃。你是人,不是......不是杀戳的剑。”

  识海里的小剑“叮”地轻响。

  陆寒突然觉得有团火从心口烧起来,烫得他眼眶发酸。

  那些涌来的傀儡在他眼里不再是必须碾碎的障碍,而是鬼面人用来逼他失控的棋子。

  他的呼吸慢下来,剑域的光轮却更亮了。

  不是灼人的金,是温温的月白。

  “走右边!”

  他突然偏身,背着王五撞开两具扑来的木傀儡。

  剑域像道活的屏障,遇强则柔,遇弱则刚,竟在傀儡群里撕开条血路。

  等最后一具青铜傀儡的头颅滚进草丛时,两人已经站在山脚下的老槐树下。

  月光把槐树的影子拉得老长,正好遮住王五身上的血。

  陆寒慢慢蹲下,把老人放在树根旁,这才发现自己后背全被冷汗浸透,连袖口都在发抖。

  他刚要去摸腰间的药囊(苏璃给的止血散还在),就听见头顶的槐叶突然沙沙作响。

  不是风。

  陆寒猛地抬头。

  树影深处,有片青衫的衣角闪过,像片被月光浸透的云。

  老槐树的枝桠在月光下投下蛛网般的阴影,陆寒的瞳孔因警惕而微微收缩。

  他刚要将王五往身后护,那片青衫已从树影里踱出。

  女子不过双十年华,眉眼生得极淡,仿佛被月光浸过的墨,发间仅插一支青玉簪,却让整座山林的喧嚣都静了半拍。

  “你的路才刚开始。”她开口时,声音像山涧冰泉撞在青石上,清泠里带着几分岁月沉淀的厚重。

  陆寒这才发现她腰间悬着柄无鞘的剑,剑身上的纹路与他识海里的小剑竟有三分相似。

  他下意识后退半步,后背抵上粗糙的槐树皮。

  女子却似未察觉他的戒备,指尖掠过腰间玉佩,那是枚羊脂玉,表面用阴线刻着缠绕的剑纹。

  “记住,你是剑,也是道。”

  玉佩递到他面前时,陆寒触到一片沁凉。

  识海里的小剑突然发出蜂鸣,竟挣脱识海束缚,“叮”地轻触玉佩。

  刹那间,他太阳穴突突作痛,眼前闪过片段。

  血色苍穹下,白衣剑修与黑甲男子对峙,剑鸣声里混着“守道者”三字。

  “你是谁?”

  他攥紧玉佩,指节发白。

  女子却已退后半步,青衫下摆被夜风吹得翻卷。

  “该说的,都在玉里了。”

  她抬眼时,月光恰好漫过她的眼尾,陆寒这才发现她右耳坠着粒极小的朱砂痣。

  “往后若见着戴玄色面具的,记得问他要句话。”

  话音未落,林子里突然腾起阵白雾。

  等雾散时,老槐树下只剩陆寒攥着玉佩的手还悬在半空,指尖还残留着方才触碰她衣袖时的触感。

  不是普通的绢帛,倒像浸过松脂的麻,带着淡淡松香。

  “寒子?”

  王五的轻唤将他拉回现实。

  老人靠在树根上,虽仍面色惨白,却比方才多了几分血色。

  “那姑娘...不像坏人。”

  陆寒喉头动了动,正要应话,远处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他猛地转身,右手虚按在剑柄上。

  却见苏璃提着药囊冲来,发间的银簪在月光下闪着冷光,身后跟着的柳长风握着柄铁剑,剑尖还滴着血。

  “你疯了?”

  苏璃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可她的手却在抖。

  她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陆寒跟前,指尖刚触到他肩头的血渍,又似被烫到般缩回。

  “一个人去闯幽冥宗的傀儡阵?你当自己是化神大能?”

  陆寒这才注意到她的裙角沾着草屑,腕间的银铃不知何时断了,只剩半截红绳缠着。

  柳长风走到王五身边,蹲下身检查老人的伤势,抬头冲苏璃点头:“王伯只是外伤,血止住了。”

  “谁准你擅自行动的?”

  苏璃的眼眶突然红了,她扯出腰间的止血散,动作却轻得像在碰易碎的瓷器。

  “若不是柳长风说你往乱葬岗去了...若你出事...”

  她突然顿住,将药粉撒在陆寒手臂的伤口上,凉意在血肉里炸开。

  陆寒望着她低垂的睫毛,突然想起半月前在药庐,她也是这样给他处理被妖兽抓伤的伤口。

  那时她还冷着脸说“玄天宗的弟子这般没用”,可药汁明明是她连夜熬的,火候恰好。

  “我...想试试剑意。”他声音发哑。

  其实真正的理由他没说。

  他听见幽冥宗的人说,傀儡阵里藏着能唤醒小剑的秘宝,而那秘宝,可能与他的身世有关。

  苏璃的手指在他伤口上顿了顿,突然用力按了下。

  “试剑意?”

  她抬眼时,眼里的水光刺得陆寒偏头。

  “你可知那秘宝是用百个孩童的魂魄祭炼的?你可知...”

  她突然别过脸。

  “算了。”

  夜更深了。

  等柳长风将王五背去山脚下的农舍安置,苏璃拽着陆寒来到溪边。

  溪水撞在青石上,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的裤脚。

  他蹲在岸边,看着自己的倒影。

  脸上的血已经洗去,可眼底的红却散得慢。

  “我不是为了复仇活着。”

  他突然开口,声音被水声揉碎。

  月光落在水面,碎成一片银鳞。

  “今天王伯说,我是人,不是杀戮的剑。”

  他摸出那枚玉佩,在月光下,剑纹里竟流转着淡青色的光。

  “还有那女子说...我是剑,也是道。”

  苏璃蹲在他身侧,望着他手里的玉佩,没有说话。

  她的倒影与他重叠,发梢沾着的水珠落进溪里,荡开一圈圈涟漪。

  陆寒望着水面,突然发现自己的眼神变了。

  不再是从前那种淬了冰的冷,倒像冬末的雪,化了一半,露出底下的春山。

  “我要守护值得守护的东西。”他低声说,像是对自己,又像是对溪水。

  苏璃的手指轻轻覆上他手背。

  她的手还是凉的,却不像从前那样带着距离感。

  “回玄天宗吧。”

  她站起身,溪水漫过她的绣鞋。

  “你伤得重,我那药庐里有百年朱果,能帮你养气。”

  陆寒望着她被月光勾勒出的侧脸,突然笑了。

  这是他近三个月来第一次笑,连溪水都跟着晃了晃。

  他将玉佩收进怀里,那里贴着他的心跳。

  “好。”

  山风卷着晨露吹来,远处传来雄鸡的啼鸣。

  苏璃转身时,他看见她耳后有片淡红。

  是方才替他处理伤口时,被他发烫的体温焐的。

  柳长风从农舍方向跑来,说王五已经醒了,正念叨着要喝他熬的小米粥。

  陆寒跟着苏璃往山外走,靴底踩着湿润的草叶。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不再是从前那种紧绷的鼓点,倒像春泉破冰,带着点轻快的颤音。

  怀里的玉佩贴着心口,偶尔会发出极轻的嗡鸣,像是在应和他的心跳。

  “明日开始,”

  他望着前方苏璃的背影,在心里说。

  “我要学怎么当一把...有温度的剑。”

  山脚下的农舍里,王五掀开被角,望着窗外逐渐亮起的天色。

  他摸出枕头下陆寒小时候塞给他的糖纸。

  都十二年了,糖纸还是平平整整的。

  老人笑了笑,重新躺下。

  窗外,晨雾正慢慢散向玄天宗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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