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家族会议
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沉沉地覆盖着巴黎。
往日喧嚣的城市似乎也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屏住了呼吸,只余下远处塞纳河低沉的呜咽和偶尔驶过街道的马车发出的单调辚辚声。
然而,在塞纳河畔最显赫的普鲁沃斯特宅邸内,气氛却与这沉寂的夜晚截然相反。
一种极其压抑的紧张感,正像冰冷的藤蔓般在宏伟建筑的每一个角落蔓延。
宅邸厚重的橡木大门紧闭,隔绝了外界的窥探。
往日训练有素,步履轻快的仆人们,此刻都如同上了发条的精致人偶,屏息静气地垂手侍立在阴影角落或是巨大的廊柱之后。
眼神低垂,连呼吸都刻意放轻,生怕一丝多余的声响都会惊扰了即将爆发的风暴。
空气中弥漫着高级蜂蜡和家具上光剂的熟悉气味,但在这之下,似乎还隐隐浮动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气息。
如若没有重要的事情,身为家主的普鲁沃斯特不会出现在这里。
但今天,不仅普鲁沃斯特到场了,就连他的夫人,他的千金,他的女婿都悉数抵达。
橡木厅,这座宅邸真正的权力核心,用于接待最尊贵宾客,决定家族重大事务的场所。
此刻更是被一种铅块般的凝重所笼罩。
厅堂极高,穹顶的壁画在无数枝形烛台和壁灯的光芒下显得有些模糊不清,那些飞翔的天使和祥云仿佛也被这肃杀的气氛所凝固。
巨大的厅堂被数量惊人的光源照得亮如白昼,无数支蜡烛的火苗在近乎停滞的空气中笔直燃烧。
没有一丝摇曳,仿佛连时间本身都在这沉重的压力下放缓了脚步。
厅堂中央,那张象征着普鲁沃斯特家族数代荣耀,由整块古老橡木打造。
表面覆盖着厚厚玻璃板的巨型长桌,在灯光下泛着深沉内敛,如同深潭水面的光泽,清晰地映照出上方倒悬的华丽吊灯。
长桌的主位空着,让·普鲁沃斯特,这位宅邸的主人,此刻并未落座于那张象征着无上权威的高背椅。
他背对着长桌,面向那扇巨大的、垂挂着深红色天鹅绒窗帘的落地窗,负手而立。
窗外是精心打理却完全被沉沉夜色吞噬的花园,只有玻璃上模糊地映出他紧绷的身影和厅内辉煌却冰冷的灯光。
他身姿依旧挺拔,穿着剪裁完美的深色常礼服,但紧绷的肩膀线条和微微颤抖的,紧握在身后的拳头,暴露了他内心翻腾的惊涛骇浪。
那保养得宜的侧脸在烛光下显得异常冷硬,紧抿的嘴唇拉成了一条毫无弧度的直线,下颌的肌肉微微抽动。
每一次呼吸都显得深沉而压抑,仿佛在胸腔中酝酿着雷霆。
长桌的另一端,靠近壁炉的位置,阿方斯·罗斯柴尔德已然落座。
他没有选择长桌尽头的客座,而是坐在了壁炉旁一张高背的深色绒面扶手椅中。
这个位置既显示出他作为另一巨擘的分量,又微妙地保持了一种审视全局的距离感。
他同样穿着深色礼服,灰白的头发一丝不乱,深陷的眼窝里,目光如同鹰隼般锐利地扫过厅内每一个人。
最终落在窗边的普鲁沃斯特的背影上。
面对这位比自己小二十岁的亲家,罗斯柴尔德的眼神深邃得如同不可测的古井。
他指间夹着一支尚未点燃的顶级哈瓦那雪茄,另一只手习惯性地摩挲着镶嵌在沉重黄铜底座上的水晶烟灰缸边缘。
那细微到几乎听不见的摩擦声,在绝对的寂静中却显得异常清晰。
壁炉里没有生火,冰冷的炉膛如同张开的巨口,映衬着他冷峻的侧影。
王道和埃米莉坐在长桌一侧靠中的位置。
王道换下了军装,一身深灰色的便服让他看起来更像一位冷静的棋手而非军人。
领口一丝不苟地系着,脸色沉静如水,只有那双锐利如隼的眼眸,在烛光下闪烁着高速思考的冷光。
他放在覆着玻璃桌面的双手稳定地交叠着,指节分明。
埃米莉紧挨着他,深蓝色的丝绒长裙包裹着她玲珑的身躯,金色的长发挽成一个简洁却优雅的发髻,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
她碧蓝的眼眸如同结冰的湖面,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纤纤小手放在桌下,坚定地覆盖在王道的手背上,无声地传递着力量。
背脊挺得笔直,下巴微微抬起,带着一种与生俱来普鲁沃斯特家族特有的骄傲与韧性。
普鲁沃斯特夫人,也就是埃米莉的母亲,一位气质雍容的贵妇,此刻坐在埃米莉的另一侧。
她穿着深紫色的长裙,面容依旧美丽,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忧虑。
厅内并非只有他们几人。
普鲁沃斯特家族几位核心的男性旁系成员,一位负责家族法律事务的资深顾问。
以及一位代表罗斯柴尔德家族在巴黎银行事务头发花白的经理人,也都各自在长桌旁找到了位置落座。
他们或面色凝重地低头盯着玻璃桌面下古老的橡木纹理,或焦虑地与邻座交换着无声的眼神,但都没有说话。
率先打破宁静的是普鲁沃斯特:“霞飞的调令,这是明升暗降,的确是赤裸裸的政治打压......”
他猛地转过身,胸膛剧烈起伏,仿佛要将积压的怒火全部倾泻出来。
目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埋怨,掠过王道沉静的脸庞,最终又回到阿方斯身上,语气带上了一丝商人的审慎与对风险的天然厌恶。
“阿方斯,我知道你在动用关系试图斡旋。但恕我直言,与霞飞硬碰可不是明智之举。”
“我们普鲁沃斯特家族,世代经商,深知和气生财,避其锋芒的道理。为了一个女婿……”
他顿了一下,似乎觉得措辞不妥,但终究还是说了出来。
“去招惹一个权势滔天的总司令,是否值得赌上整个家族的未来?战争时期,军人的意志就是法律!我们商人,终究是在刀尖上跳舞啊!”
其实早在第一次在医院和王道见面后,他的内心就对这位军人女婿有过排挤。
他并不是不尊重军人,但他反对自己的女儿牵扯其中。
若非王道一路官运亨通,又得到罗斯柴尔德家族的帮衬,而他自己一时间也起了一丝贪念,否则绝对不会同意这门婚事。
如今果然和他担心的一样,王道遭到霞飞的打压,而他的女儿却哭着闹着要和王道在一起。
听着这番毫不掩饰,甚至带着点功利色彩的肺腑之言,让橡木厅内的气氛变得更加微妙而复杂。
普鲁沃斯特夫人脸色更加苍白,担忧地看向女儿埃米莉,生怕这番话会伤害到她。
几位普鲁沃斯特家族的旁系成员也纷纷点头,流露出深以为然的神情。
对他们而言,家族的延续和财富的保全,始终是第一位的。
那位银行经理人则面无表情,仿佛一尊石像,只负责评估风险与利益。
埃米莉紧握着王道的手猛地一紧,碧蓝的眼眸中瞬间燃起愤怒的火焰,她几乎要立刻站起来反驳父亲的言论。
王道感受到她的激动,轻轻回握了一下,示意她稍安勿躁。
他的目光依旧沉静如水,仿佛岳父那番刺耳的话并未在他心中掀起波澜。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如冰山的阿方斯·罗斯柴尔德终于有了动作。
他缓缓地将那支未点燃的雪茄放在水晶烟灰缸旁,发出极其轻微声响。
那鹰隼般的目光从普鲁沃斯特身上移开,锐利地投向王道,带着一种审视。
仿佛接到了这个无声的信号,王道迎着阿方斯的目光,缓缓地开口。
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穿透纷扰的冷静力量,瞬间压下了厅内所有的杂音。
“岳父大人对霞飞元帅用意的分析,我完全认同。”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岳父那略显错愕的脸,然后坚定地看向阿方斯,最后落在身旁埃米莉那因紧张和期待而微微发亮的眼眸上。
王道肯定了岳父的担忧,这让普鲁沃斯特紧绷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丝。
“但是。”
王道话锋一转,声音里注入了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我们也绝不能如他所愿,悄无声息地接受!这不仅是我的失败,更是两大家族的失败!”
“我们需要一种方式,一种既能展现我们的力量与团结,又不至于过度刺激霞飞的方式。”
他的目光变得异常明亮,如同暗夜中的星辰,聚焦在埃米莉脸上,充满了温柔与坚定。
“埃米莉,我们早已订婚,彼此的心意坚如磐石。原计划待战局明朗再举行婚礼,但我认为,现在正是我们向世界宣告彼此结合的最佳时机!”
他转向两位家族话事人,语气郑重而充满力量。
“我提议,就在我启程前往凡尔登之前,举行我和埃米莉的婚礼!一场盛大隆重,让整个巴黎都无法忽视的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