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方斯·罗斯柴尔德的声音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像淬火的钢铁，砸在铺着厚重波斯地毯的地板上，也砸在王道的耳膜上。

　　这突如其来的、毫无铺垫的全力支持宣言，比任何冗长的解释都更具冲击力，瞬间驱散了书房内原本凝滞的沉默。

　　王道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深蓝色的军服下，肩胛骨微微绷紧。

　　他迎视着阿方斯那双在单片眼镜后燃烧着复杂火焰的眼睛，那里面有破釜沉舟的决心。

　　“这并非您过去的立场，罗斯柴尔德先生。”

　　王道的语气保持着必要的冷静，但尾音带着一丝探寻的锋芒。

　　“是什么让您……改变了心意？”

　　他需要确认，需要知道这不遗余力背后的代价和驱动力，是否仅仅是他猜测的那般残酷。

　　阿方斯没有立刻回答。

　　他转过身，重新面向窗外无边的黑暗，背影在跳跃的炉火映衬下，像一座压抑着岩浆的孤山。

　　他拿起那支被摩挲得温热的雪茄，这一次，管家无声地递上了火。

　　橘红色的火苗舔舐着雪茄末端，腾起一缕带着苦杏仁味的青烟。

　　“你自己看吧。”

　　一份折叠得整整齐齐，却透着冰冷不祥气息的报纸被阿方斯近乎粗暴地摔在王道面前的矮几上。

　　报纸的抬头是醒目的汉斯文，一份来自柏林的宣传报，上面已经贴心地为他翻译了关键字句。

　　王道展开报纸，刺目的标题瞬间撞入眼帘：“天空雄鹰！波尔克率队取得辉煌胜利！”

　　下面配着一张大幅照片。

　　一群穿着飞行皮夹克，意气风发的汉斯飞行员站在一架战机前。

　　为首的年轻军官鹰钩鼻，眼神锐利如刀，嘴角挂着矜持而冷酷的笑意——正是奥斯瓦尔德・波尔克！

　　汉斯的天才飞行员，空战之父！

　　报道上，波尔克小队运用新战术，在凡尔登东北空域如同“猎鹰捕食鸽子”般，干净利落地击落了整整一个中队的高卢战机。

　　“此役中，被波尔克中尉亲自击落并确认阵亡的敌方飞行员包括，罗贝尔·德·罗斯柴尔德中尉，以及其僚机，同样出身名门的杜瓦尔子爵……”

　　轰！

　　仿佛一道无声的惊雷在王道的脑海中炸响！

　　他终于彻底明白了阿方斯那压抑的怒火、那破釜沉舟的决绝从何而来！

　　这不再是战场上普通的牺牲，这是赤裸裸的、针对罗斯柴尔德家族在高卢血脉的精准猎杀！

　　波尔克的子弹，不仅击穿了飞机，更击穿了维系这个古老金融帝国“超然中立”幻梦的最后一丝可能！

　　“你要是觉得我会因为几个家族成员在战争中牺牲才找你寻求合作，那你就大错特错了，维克托上校。”

　　阿方斯冰冷的声音打断了王道的思绪。

　　他缓缓转过身，单片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如冰锥，刺破烟雾，直抵王道的眼底。

　　那里面燃烧的不仅是悲愤，更有一种被逼入绝境后，属于顶级掠食者的绝对冷酷。

　　“罗斯柴尔德家族屹立百年，靠的不是意气用事！”

　　他向前一步，炉火的光芒在他脸上跳跃，映照出深刻的皱纹和眼中深不见底的算计。

　　“我找你，是因为你的射击协调器构想，本身就是一座金矿！一个能彻底改变空战规则，拥有无限商业潜力的发明！”

　　阿方斯的语气陡然变得狂热，那是商人看到垄断性利润时的本能。

　　“坦克已经证明了你的价值，也证明了我押注的眼光！射击协调器，只会比它更惊人！”

　　“过去为什么压着它？不是因为我看不到它的价值，而是因为该死的平衡！”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吐出这个词。

　　“罗斯柴尔德不是高卢的罗斯柴尔德！它在法兰克福、在伦敦、在维也纳……甚至在柏林！都有根系！”

　　“坦克的研发，已经让柏林和维也纳那边的亲戚们如坐针毡，视我为破坏‘家族高于国家’信条的叛徒！他们施加的压力，你根本无法想象！”

　　阿方斯猛地吸了一口雪茄，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充满了冰冷的嘲弄和决绝。

　　听完阿方斯有些失去理智的反应，王道已经看傻了。

　　要知道，历史上，罗斯柴尔德家族在各国的家系关系确实很微妙，但在一战，他们并没有完全决裂，甚至还报团取暖共同吸血欧洲。

　　他们掌握着金融，掌握着工业，但从不跳脱出家族利益。

　　他们家族的根源来自汉斯，汉斯家系才是整个家族的核心，其他的家族想要另立门户都要考虑是否影响汉斯家系。

　　而如今，由于他的出现，改变了高卢和汉斯的战局，加快了坦克和战斗机的出现，一切的一切都刺激着罗斯柴尔德高卢家系崛起的雄心。

　　“阿方斯先生，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这应该是您的家事吧。”

　　虽然王道已经想明白了阿方斯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近乎疯狂的态度，但是同样也给了他一个疑问。

　　“因为，我想收你为我的义子。”

　　阿方斯的话语像投入静湖的重石，在王道的脑海中激起惊涛骇浪。

　　收为义子？这个提议的突兀和分量，瞬间盖过了之前所有关于战争，仇恨和商业利益的震撼。

　　书房里死寂一片，只有壁炉中木柴燃烧的噼啪声清晰可闻。

　　王道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中奔流的嗡鸣。

　　他深蓝色的军服下，肌肉线条彻底绷紧，放在膝盖上的手指不再仅仅是蜷缩，而是下意识地攥成了拳。

　　那双总是冷静、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罕见地掠过一丝难以置信的错愕，死死钉在阿方斯那张在炉火明暗间显得格外深沉莫测的脸上。

　　“义子？”

　　王道的嗓音有些发干，他几乎是用尽了所有的自制力，才让这两个字没有变调。

　　他需要一个解释，一个足以支撑这个石破天惊提议的理由。

　　这绝非心血来潮的怜悯或冲动，罗斯柴尔德家族的“义子”，其意义远超寻常。

　　阿方斯似乎很满意王道此刻的反应。

　　那是一种被巨大冲击波扫过的真实状态，证明这个提议确实击中了要害。

　　他缓缓吐出一口悠长的烟雾，烟雾缭绕中。

　　他眼中的狂热商人气息稍稍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算计，仿佛在下一盘关乎家族存续的百年大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