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裴义暗戳戳捅咕了闻九维一下，继续道：“我这兄弟是巡防营的部将，昨夜有事儿耽搁不在府中。想来，长公主府的人就算来了也只能走空罢。敢问道长尊姓大名。”

　　“叶时安。”叶时安瞥了一眼还捂着鼻子的闻九维，不再逗留。此人城府过深，半点看不出痕迹。看来，得重新花费一些心思调查一番闻九维了。

　　“他叫闻九维，记住啊，闻九维。道长，我们该去哪儿找你啊？”

　　“找个屁。”

　　直到眼前青色的背影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闻九维才如梦初醒，有些懊恼地搓了搓脸，“我是不是太失态了？”

　　“哼，不是失态，是失智。”穆裴义摸出那本缺角的破书，拔出发间的毛笔在舌尖上舔了舔。

　　翻到那页《道姑倒拔垂杨柳图》重新批注：神力威武，素质不详，叹之，惋之。

　　停笔，又无语地看了一眼一旁的闻九维，出言提醒：“此人身份不详，能力可怖。如此多事之秋，故意挑衅长公主府。你确定要一头扎进去？这些年来你为了闻家能够持身中正吃了不少苦头。可别一时猪油蒙心，前功尽弃。”

　　闻九维意犹未尽地放下车帘，脸上哪里还有半分方才的痴傻。一双清透的眸子凌厉尽显，眼尾却带了几分不可查觉的笑意，“朝中局势动荡与否不在一小小女子，闻家要的，从来也不是苟且偷生。何况。”

　　“何况什么？”

　　“叶、时、安——”淡淡的声音从唇齿之间缓缓淌出，闻九维不自觉笑了笑。他很喜欢，很喜欢这三个字从从舌尖滑过时在唇齿之间的碰撞。叫人心里痒痒的。

　　这大概，就是一见钟情，再见倾心吧。

　　“何况，我中意她。管她是谁，管她想做什么。我就是中意她。好像许久之前就已经将心送了出去，现在她出现了，我的心，也回来了。只要她不作奸犯科，欺凌弱小，什么身份有什么打紧。”

　　说着，眼底的柔光要不可遏止地溢出来，仿若那个站在火光之中笑得眉眼浅浅，得意洋洋的姑娘已经站在了眼前。

　　“你真是，没救了。”穆裴义头都差点摇断，锤锤心口，又补了一句，“若她是那闹得沸沸扬扬的，怀宁长公主的亲生女儿。你也要这般陷进去吗？”

　　*

　　“荒唐！！！”玉灵观的院门被人狠狠踹了一脚，吱呀吱呀，在一阵尴尬的沉寂中默默哀鸣。

　　半晌，才见叶时安将院门关好，狗腿地跑到石桌前倒茶，“赤月~~你生啥气嘛。你想想，周必照是怀宁的左膀右臂，动了他，她还能坐得住吗？这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周必照不止是怀宁的幕僚，还是麓明书院的先生。面上，还是公孙先生的弟子。你大张旗鼓地招惹长公主府我不说什么，但公孙家受天下人爱戴敬慕。你这样做，给自己树敌太多，过于冒险，我不同意。”

　　叶时安勾起嘴角，邪邪一笑。

　　树敌太多，过于冒险。

　　那就是可以干。

　　“行。明白。”叶时安满意点点头，拿过茶杯一杯一杯往下灌。

　　从叶时安出生被师父带出京城起，各路人马就一直派人追杀她。一批一批的杀手，有时投毒，有时放箭，要多阴狠有多阴狠。师父带着她逃了许多年，直到九岁那年，创下仙阳观。

　　叶时安不爱用脑子，只用蛮力。天生神力，搭配着不要命的打法。足够她在两年内将仙阳观发展成江湖最负盛名的杀手组织。

　　那时，叶时安十一岁。

　　打那开始，叶时安便在景山落了脚。杀手还会来，不过最后都变成了她手中的玩具。拍碎脑浆喂小老虎的，捏碎骨头当泥活的。

　　在那荒无人烟的深山里，她也算找到了一个打法时间的乐趣。

　　后来，许多人马放弃了对叶时安的追杀，只有怀宁，锲而不舍。

　　“她不理我。想必是猜出了我的身份。”叶时安将茶杯倒扣在食指上，挑着打转玩。视线落到石桌当中的茶壶上，眼神却早已涣散。似是和赤月闲聊，又像是自言自语，“她不会放过我，我也不会放过她。既然我们终会有一战，那，我还要考虑下手的轻重吗？当年我只有三岁，毒镖扎进左肩时，她有想过下手的轻重吗？”

　　砰——

　　手中飞出的茶杯重重砸中木门，叶时安的手还停在空中，便见一旁的赤月如同离弦之箭，扫着手中拂尘攻向门外。

　　小小一方院落霎时涌进七八个手持镰刀的大汉，赤月一身蓝色道袍穿梭其中。不消片刻，院中横七竖八倒了一地。

　　叶时安这才慢悠悠从石凳上站起身来，无所谓地耸耸肩，“喏，你看。我才刚到，她耐不住了。”

　　“观主。”

　　“我没事。准备迎客吧。”

　　“迎客？”

　　容不得叶时安解释，门外马蹄阵阵，脚步踢踏。这京郊野山小小一间玉灵观，何时值得这样的阵仗。

　　叶时安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她生来白皙，中毒之后更是整个人几乎没有什么血色。食指方才淘弄茶杯时沾了热茶，此刻正泛着诡异的红润。

　　“无耻小道，荼害无辜百姓。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马蹄声停在门外，一声粗陋的喊声霎时响起。叶时安朝着门口走去，又听一冷冽男声。

　　“高大人，万事皆无定论。注意你的言辞。”

　　这声音叶时安不熟悉，但那张脸她今日见过。是马车里看着痴痴傻傻的闻九维。

　　此刻立身马上，锦衣在身，玉冠束发。上扬的浓眉之下一双清澈严肃的瑞凤眼。院门吱呀打开时，眸底闪过一丝慌乱的柔光。

　　“叶姑娘，无意惊扰。京兆衙门有人击鼓鸣冤，高大人要来查案。我只是，顺道过来看看。”闻九维挫捻着手中的缰绳，紧张解释，生怕会被误会成是奸人党羽。给自己留下什么不好听的名声。

　　京兆衙门依附怀宁长公主，昨夜的事就算长公主不亲自出面，那些谄媚讨好她的人也会上赶着替范舒城出气“讨公道”。

　　京兆衙门手握实权，首当其冲便会拿叶时安这一小小道姑开刀。

　　闻九维不愿意掺和进两党相争的局面，但他难逃这颗被人牵绊住的心。就是想过来看看，这个特别的姑娘究竟是何方神圣，能叫他夜不能寐，辗转反侧。

　　再见，果真还是会紧张得心跳加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