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锦书随忱澈回了屋里,纱罩台灯在案几上洇出暖黄光晕,老榆木梁柱泛着温润光泽,黄铜灯盏垂在挑空处,细密的镂空花纹将光线筛成碎金,落在青石砖地上如水波轻晃。
窗边藤编矮榻堆着靛青软垫,旁边梅子青瓷瓶里斜倚几枝新折的晚香玉,甜沁混着樟木箱底飘出沉香。
竹帘半卷,漏进的天光与廊下灯笼暖色交融,将芭蕉影拓成深浅不一的墨块。红泥小炉余温未散,紫砂壶嘴还凝着半滴清露。
黄铜风铃偶尔叮咚,惊散梁间燕巢飘落的绒羽,却惊不破满室被岁月浸透的岑寂。
忱澈拉着她坐到小炉边取暖,女孩看着他嘴角处仍是扎眼的淤青。
“我去给你买点药吧。”
“不用,我这有。”
“那你要不要吃什么?”
“我不饿。”
“那……”
眼里的光亮逐渐暗淡下来,她抿唇。
“那我去给你弄些热水擦一下脸。”
这回忱澈倒会点头了,看着女孩匆匆离开房间的身影,总算有了些笑意。
檐角铜铃忽被细风拨响,青石砖地浮起星星点点的水痕,像宣纸上晕开的淡墨。穿堂风裹着微凉的水汽,晚香玉细白花瓣上凝了些水光,随花枝轻颤滚落进案几的茶渍里。
雨脚掠过屋瓦的轻响与檐角滴答声叠着节拍,直到黄铜风铃又晃出一串清音,方知是夜风挟雨,吻过满室岑寂的额角。
忱澈望着窗外凝神了一会,趁顾锦书还没回来,把门口的雨伞踢进床底。
过了一会儿顾锦书拿着一块热毛巾进来了,坐到旁边轻轻擦拭着忱澈的脸。
“唐景琛都告诉我了,就连这个地方也是他跟我说的。”
顾锦书观察着他的表情,倒是没什么变化,就接着问道:“你是回去找苏煜了吧?”
“嗯。”
顾锦书在心里轻叹一声,这混蛋也真能下这么重的手。
忱澈没有接下去,换了一个话题。
“这间屋子是以前外祖母买给姐姐的,说让她以后改造成花店,我姐姐喜欢花。我一直没有把它卖出去,偶尔心情差会来这里躲一躲,除了我和唐景琛,谁不知道这间屋子的存在。”忱澈道,“现在,你是第三个知道的人了……我是想告诉你的,还没来得及。”
“所以这里有很多值得我留念的地方,我舍不得离开云城。”
“这里是你的家。”顾锦书疑惑道,“为什么要离开呢?”
忱澈眼睫微颤,破碎的光斑在虹膜上漾开。他并未回答,避开顾锦书探询的目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沙发上的羊毛毯,褶皱在他掌心开出层层苍白的花。
“我的情绪太糟……”沙哑尾音坠入台灯昏黄的光晕里,他忽然捉住她欲收回去的手腕,冰凉的毛巾从交叠的指缝间滑落,在炉边磕出闷响,“怕把阴霾染在你身上。你可以原谅我吗?”
喉结滚动时牵动锁骨处的淤青,他仰起的面庞浸在光影交界处,像即将融化的雪。
“没关系的,我理解你。”顾锦书笑着,温热的掌心覆上他手背,“如果你愿意告诉我,我就听。如果不愿意的话,就照顾好自己的情绪。”
她声音轻得像掠过窗棂的晚风,发丝间浮动着药膏清苦的气息。
“我知道了,我会的。”
指节蓦地收紧,忱澈几乎要将她腕骨捏出红痕,又在惊觉时仓皇松手。
“那……既然你没事的话,就好好休息,我得先走了。”
顾锦书起身时带起薄荷味的风,医用纱布在垃圾桶边缘发出窸窣响动。
“不行。”
骤然失重的瞬间,她跌进带着体温的怀抱。忱澈凌乱的呼吸拂过她耳畔,潮湿的额发扫过她颈侧,受伤的右臂却仍固执地环成桎梏。
“外面在下雨,你没带伞,我也没有。”他染着鼻音的威胁毫无威慑力,发烫的掌心贴着她后腰,“这么晚了,这条巷子深。听说这附近经常有变态喜欢在夜晚尾随年轻貌美的姑娘。”
“下雨了?哦……不了,我还是回去吧,出了巷子打车就好,否则我家里人会担心的。”
“明天是周末,你回不回去有什么关系?”
“那也得回去!小心我哥又把你揍一顿!”
顾锦书羞恼的抗议被闷在对方肩窝,突然意识到这个姿势的暧昧,耳尖瞬间烧得通红。未愈的伤口随笑声在她掌心下震颤,忱澈得逞地勾起唇角:“你舍得让他揍我?难道顾云寄还会半夜进你房间看你有没有睡觉不成?”
“当然不会。”
顾锦书脸一红,尴尬挣脱少年的禁锢,从窗边看去,竹帘外雨丝斜斜地织着,雨势似乎越来越大。
“我记得进门的时候你这里有一把伞……”
他喉结滚动着咽下所有未竟的辩解,“你记错了吧。”
“我看花眼了?那……”
“那你就乖乖在这里等,我去洗个澡。”
窗外适时传来野猫厮打声,惊落屋檐积蓄的雨水。当淅沥雨声漫过老式挂钟的滴答,顾锦书终于妥协着蜷进藤编椅,看着那人抱起睡衣走向浴室。暖光勾勒他侧脸英挺的轮廓,伤痕在雾气氤氲的玻璃后渐渐模糊成水墨色的影。